第58章 羨慕
京城外,齊霜早就等在城門口了,有點兒焦躁地踱着步子,見莫子衿從城門走出才站穩腳步,抱着胳膊等着他向自己走近。
在莫子衿離着自己還有幾步遠距離的時候,齊霜将一個絨布袋子抛給了他,揚揚下巴說道:“五千兩銀票,你看看。”
接過布袋子,莫子衿只從裏面倒出些碎銀子在手裏掂了掂,然後将布袋子抛回齊霜的懷裏,說道:“剩下的歸你。”
齊霜握着布袋子怔了一下,随後搖頭笑笑,忙轉身跟上莫子衿的腳步。
陳翰墨被革職的消息傳得很快也很遠,第二日兩人在野村茶鋪歇腳的時候就聽見幾個外派的小官吏在議論此事,直拍桌解恨,說着官場貪墨之風總算是能消停些時日。
莫子衿支愣着耳朵,邊聽那些人閑聊邊喝着手中的茶,聽着他們說完陳翰墨的事情轉言其他後就大口飲盡了陶碗中的茶,拍拍齊霜的肩說道:“走了,繼續趕路。”
“嗯?”齊霜沒去理那些人說什麽,而是看着遠山風景出神,看了看手中還剩下多半的茶水向莫子衿說道:“我還沒喝完呢。”
莫子衿眯眼望着齊霜。
“成成成成,趕路趕路。”齊霜無奈地笑笑,灌了最後一口茶水,放下陶碗起身。
并沒讀過多少書的齊霜,此刻看着莫子衿也能體會出四個字:歸心似箭。
緊趕慢趕,兩人回了庸城的時候也已經是夏中時節,庸城外的桃樹已不再覆滿桃花,而是換上了綠葉子,在微風中搖着。
當莫子衿總算是站在院中的時候,陵游都快哭出來了,不為別的,就為了以後總算不用暴露在秦奕冷冷的目光下無處躲藏了。
要說莫子衿在時,每日照管着秦奕還能讨得一眼溫柔,可在陵游這裏,秦奕和他就像是上輩子的仇人一般,竟不念他的一分好,說來也可笑,陵游總覺得自己被秦奕和秦奕的白貓欺負得夠嗆。
“你可回來了。”陵游對剛進院子的莫子衿說道,這話是真真切切發自肺腑,毫無半點虛情假意,尾音還帶上點兒哭腔。
莫子衿聽着一怔,“怎麽了你這是,你把秦奕看丢了?”
“沒有。”陵游略委屈地搖頭,“我是覺得你要是再不回來,秦公子就會把我活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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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你做什麽了?”莫子衿問道,不過還沒等陵游吐出苦水,他就望見秦奕低頭自屋子裏走了出來,那白貓還在他的腳邊打着轉轉,溫順地“瞄”了一聲。
陵游望着秦奕吞了一下口水。
“還行,沒少胳膊沒少腿。”莫子衿望着秦奕笑道。
秦奕低頭看了眼腳邊的白貓,習慣性地轉回身伸手掩上門,再一轉過來就見莫子衿站在院子中向他微笑着。
衆人都能看出來,秦奕很顯然地愣了一下,不過随後便向莫子衿走過去,腳步不快不慢一如既往,最後在他的身前頓住。
秦奕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一雙眼緊緊盯着莫子衿不放。
“你還認得我?”莫子衿歪了一下頭,挑眉說了句。
秦奕仍是望着莫子衿,目光像是一張無形的網。
“喂,你不會不認得我了吧。”瞧着秦奕見了自己半天也沒什麽反應,莫子衿兀自嘀咕道。
此時秦奕嘴角卻微微動了一下,挑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像拂在人臉頰上轉瞬即逝的微風。
莫子衿還未來得及細想這微風帶來的清涼感,秦奕便擡手用力拽過了他的衣襟,将唇貼了上去,完完全全不管莫子衿身邊還站着的兩個人,或者說,無論莫子衿身邊站着多少人,站着誰,他都不會去在乎。
莫子衿先是一怔,炎炎夏日倒是沁出點兒涼汗來,随即又是掩不下的愉悅,讓他覺得這是秦奕能給他的,最好的回應。
秦奕有些霸道的吻印在莫子衿的唇上,伴着夏日熱烈的蟬鳴,沖蕩在莫子衿的心口。
一旁的齊霜和陵游早就看呆了,誰也沒有料想到往日安靜冰冷的秦奕會做出這樣的動作。二人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場景看,都快不知道應該如何呼吸了。
好在莫子衿還算是顧念着二人的感受,抽出一只手來向二人擺了擺。齊霜先回了神,忙轉過了腦袋面向陵游。
“快走快走。”齊霜拽了下陵游的袖口,小聲說道。
陵游傻傻地“啊”了一聲,費勁千辛萬苦移開了目光,頂着空白的腦袋磕磕巴巴地向齊霜問道:“去,去,去哪兒啊。”
“去個看不見他們兩個的地方。”齊霜飛快地說道,夾着陵游的脖子帶着他向回廊走,陵游腿軟地踉跄着,只能由齊霜拖着,路上陵游還忍不住地回頭瞧一眼,不過不安分的腦袋很快就被齊霜擰了回來。
“別瞎看,你當心爛眼睛。”齊霜擰着陵游的撥浪鼓一般的腦袋說道,就差點兒拿塊布将他的腦袋蒙住拖回去。
“我沒有瞎看,你放開我,脖子要斷了。”陵游張牙舞爪地掙紮道,聲音離院中的兩人越來越遠,直到歸于平靜。
良久後,秦奕緩緩放開莫子衿,只是仍将臉向他湊得很近,唇角挽起的弧度仍在,讓莫子衿舍不得離開眼,只想将這張臉,這一抹輕淺的笑意刻成永恒。
那日晚些時候,夕陽銜山,沒了日頭的炙烤,院中清涼了很多,偶爾幾聲蟲鳴更添了些意趣。
陵游本在院中練劍,練過劍後想在石桌旁坐坐,只是這人不知道想着什麽,竟木頭一樣以半蹲的姿勢定在院中的石椅之上。
齊霜倚着柱子瞄了他半天,走過去把他身旁的石椅踢翻,陵游還是沒有反應。
“幹嘛呢你,找不着魂了?”沒辦法,齊霜用力推了陵游的腦袋一把。
陵游怔怔回了神,向後坐空,一屁股跌在地上,在齊霜的大笑聲中捂着屁股呲牙咧嘴地站起來,趴在石桌上一邊瞪他一邊瞎哼哼。
齊霜笑夠了才罷休,踢了陵游的屁股一腳,問道:“你不會還想着他們兩個的事吧,別再吓得晚上睡不着覺。”
陵游翻着白眼直起身子,“我又不是第一次撞見了,我就是覺得,覺得……”
“覺得什麽?”齊霜拎起一旁的石椅擺好。
陵游咂咂嘴,趴回石桌上,繼續說道:“覺得很羨慕莫子衿。”
“羨慕?”齊霜訝異,“羨慕他什麽?你難不成羨慕他身邊有那個叫秦奕的?”
“還真是。”陵游說道,摳着手裏的劍鞘,“我也挺羨慕你的。”
“嗯?”齊霜更訝異,“我有什麽好羨慕的?”
陵游嘆口氣,在桌上滾了一圈,仰躺着望向染着淡墨的天空,緩緩閉上眼睛,“我羨慕莫子衿有秦奕陪着,也羨慕你還有個妹妹念着,似你們這樣的人,無論走到哪兒都有人牽着扯着,倒不像我,自幼窮孑一身,想被人絆着都難。”
“誰說的?”莫子衿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敲了下陵游的腦門說道。
陵游睜開眼睛向莫子衿眨眨眼。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希望成為一名劍客,鮮衣怒馬,縱橫天下,現在怎麽變得這麽兒女情長起來了。”莫子衿道。
“鮮衣怒馬?”陵游懶懶重複着,打個呵欠,刻意裝出的一臉困倦樣子被莫子衿輕易識破。
不過陵游自己的決定,莫子衿不再去插手。
只是齊霜在旁邊煞風景地插了一句:“鮮衣怒馬?就憑你這慫樣?”
陵游氣得一個鯉魚打挺從石桌上跳下來,用劍鞘指着齊霜:“你就不能和我說點兒好聽的是不是?”
莫子衿睨了齊霜一眼。
齊霜撇撇嘴,擺擺手說道:“能能能能,明兒我就給你找馬去,最烈最野的那一匹,保準你冠絕古今。”
某一時刻,陵游真想将齊霜的腦袋砍下來挂到菜市場的門口,讓各種蚊蟲來叮咬他。也是在這一時刻,陵游想着,或許自己也到了應該離開這裏的時候。
陵游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也會遇到什麽人讓他挂念着擔憂着,也會記得一些人,曾經與他懵懂過,溫暖過。
不知是不是莫子衿又一次的不告而別讓秦奕受了不小的教訓,幾日內,秦奕總是時不時就要瞄上莫子衿幾眼,甚至總是把他放在自己的視線之內。
莫子衿感到好笑,也愈發覺得秦奕可愛,也不管他聽不見,拄着他的肩膀說道:“你放心,我跟你保證我不會再走了,至少不會再不告而別。”
說罷默了一會兒,又說道:“不過如果以後你的病好了,又決定不要我了,那我真就再不會回來了。”
秦奕用指肚摸了摸鯉魚筆擱的魚嘴。
莫子衿看着他的側臉笑笑,提筆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字,幾個月的功夫,秦奕已經可以用文字與他人交流,雖然都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話語,但莫子衿卻總是白看不厭。
“口渴否?”
秦奕提筆:“否。”
“困倦否?”
“否。”
莫子衿轉一下眼珠,像偷着做壞事的孩子一般,在紙上接着寫:“念我否?”
秦奕頓住。
“罷了罷了。”見秦奕如此,莫子衿搖搖頭說道,要去收桌上的紙。
秦奕卻伸手攔住了他,将有些皺的紙上鋪平,一筆一劃寫道:“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