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念

“我竟不知道你還認得京城二品大元陳翰墨。”

這一路上,莫子衿多是沉默着,齊霜覺得氣氛低沉便時常抻出些話頭來講。

莫子衿本有些困倦,被齊霜提起這事,便歪頭想了想,說道:“這恐怕還得從秦奕說起。”

“秦奕?”

“嗯。”莫子衿點點頭,“你口中的那個天下兵府庫秦家,實際上就是秦奕的府上?”

“什……什麽?”齊霜驚得差點兒咬到自己的舌頭。

“如今的陳府,也就是原來秦奕住着的地方。”莫子衿繼續說道。

“這……怪不得你偏要來這一趟。”齊霜恍然大悟般說道,一拍腦門又接着問:“可是秦奕原本那麽大的家業,為什麽……為什麽會……”

“為什麽會兩手空空地淪落到庸城?”莫子衿接過齊霜的話說道。

“嗯。”齊霜點點頭。

莫子衿搖頭苦笑,“其實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那些日子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舍下了秦府。”

齊霜本還想再問些什麽,不過莫子衿說過這話後就把臉轉到一邊去了,齊霜也識趣,默默趕路不再說話。

秦奕知道莫子衿不在院中後,倒是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舉動,只是擰着眉頭望向守在自己身邊的陵游,那目光像是一只趴卧着的心煩老虎,仿佛陵游稍有什麽不規矩的舉動,這老虎就會撲過來将他撕碎。

陵游再這樣的目光中緊張地握着手裏的劍,不敢直視秦奕的眼睛,将目光在別處瞥了一會兒之後,再回到秦奕臉上的時候,秦奕還在望着他。

陵游撇撇嘴,悄悄挪步,将屋門口酣睡正香的大白貓抓了過來,扔在秦奕的面前。

“要不,看你的貓行不行,老是盯着我做什麽?”陵游小聲翻着白眼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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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貓平白被人擾了好夢,心下怨憤,乍着滿身的白毛,兇狠地向陵游“瞄”了一聲。

陵游一個激靈,這下可好,大老虎小老虎一齊望着他,貓如其人,人如其貓。

得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陵游一個閃身逃出了屋子,站在院中的陽光下才将滿身的冷汗烘幹,當初答應莫子衿照顧好秦奕的時候,陵游可沒想到秦奕這麽不近人情,莫子衿在時,陵游看着秦奕也沒那麽不好相處,結果不過幾日下來,陵游就有些後悔向莫子衿應下這件事了。

只是後悔也無用,陵游若真弄出點兒什麽事兒來,怕是幾條命都不夠莫子衿洩憤的,所以他站在院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認命般趕去給秦奕弄午飯了,一邊還盼着莫子衿快點兒回來。

盼着莫子衿快點兒回來的怕是不只陵游一人,秦奕在屋內無人後,懶懶地将下巴擱在了白貓的脊背上,白貓溫順地用臉蹭了蹭他,緩緩趴下。

秦奕呆望着屋內的一個角落,不知在思量着什麽。

——————

入夜,京城,莫子衿和秦奕早已摸進陳翰墨的府中。

“書房在西側回廊處,寝居在後院北側。”

前廳屋頂上,莫子衿晃了晃手裏的桂花釀向齊霜說道,清冽的桂花釀碰撞着酒壺的壺壁,發出好聽的“叮咣”聲,應着輕淺的星河。

“你對這兒還真熟悉。”齊霜感嘆道,坐于屋脊上四處往往,說道:“按理說,那麽重要的書信證物,應該是放在寝居才對,直接去後院吧。”

“嗯。”莫子衿并不否認,“不過我想先去一趟書房。”

“嗯?先去那兒做什麽?”齊霜問道。

莫子衿将酒壺扣在屋脊上,淡淡答道:“秦奕以前有個一直在用的鯉魚筆擱,他寫字的時候應該用得慣,我想給他帶回去。”

齊霜張了張嘴,随後用力點點頭,“成,你說了算,來都來了還怕多拿一個筆擱,走吧。”

“慢着。”莫子衿拉住剛要躍下的齊霜,指了指身後說道:“從後面翻,省得被發現。”

即便是深夜,陳翰墨府上各處依舊有人時而往來着,不過也好在莫子衿對這個他生活了好些年的地方熟悉得很,帶着齊霜左躲右躲,總算是摸進了書房中。

推門而入,門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帶着墨香的書卷氣撲面而來,莫子衿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似乎還能看見秦奕坐在書桌前,慵懶翻着書卷的樣子。

“府中主人都換了,你要找的那個什麽魚還能在嗎?”齊霜輕輕關上書房的門,向莫子衿問道。

“在。”莫子衿向桌上摸了一把說道,這屋裏的擺設竟是幾乎沒有變過,也似乎沒什麽人願意到這個屋子裏來,桌上也積了薄薄一層灰土。

筆擱擺在桌角的位置上,莫子衿将它拿了過來,拂了拂上面的灰土,收進了自己的懷中。

“行了?”齊霜問道。

“去後院。”莫子衿确認将那筆擱裝好了之後說道。

陳翰墨的屋前守着兩個守衛,守衛雖已昏昏欲睡,莫子衿二人還是從後窗溜了進去。

寝居實則不大,屋內漫着有些濃重的龍涎香的味道,弄得齊霜差點兒沒咳出來。

進入寝居內盜些東西對于莫子衿和齊霜來說其實是件很簡單的事情,陳翰墨又是個沒有太多戒備之心的人,兩人很快就在櫃格裏層發現了兩人要找的那幾封書信,翻窗而出,向陳府外走去。

拿着那幾封書信從陳府屋頂躍到府外後,齊霜才算是松了口氣,握着信向莫子衿說道:“黎明時分,把這信交給宮門口接應的人,這事兒就算成了。”

莫子衿停下腳步,“那剩下的可就交給你了。”

齊霜一愣,“你要幹什麽?”

“天亮後,我去找一趟陳翰墨。”莫子衿說道。

“什……什麽?”齊霜覺得莫子衿的腦子也不好使了,“咱晚上可剛從陳府偷了東西出來。”

莫子衿笑笑,“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只是找他問幾個問題,你在城門口等我,我用不了多久就來。”

齊霜仍是有些擔心,說道:“這樣,過了午時,你若是還沒有到城外,我就回到這裏找你。”

“用不了午時。”莫子衿說道:“你先快去送信吧。”

“自己小心。”齊霜說道,轉身向皇宮的方向走。

朝中早朝嚴苛,所以天還未大亮,陳翰墨就從府門裏出來,準備乘着轎子上朝了,誰知一只腳已經踏上了轎子,眼光就瞟到了不遠處站着的莫子衿,陳翰墨一個踉跄,差點兒直接翻下來,還好幾個眼疾手快的下人将他扶穩了。

“大人,您沒事兒吧。”一下人讨好問道。

“沒事兒沒事兒。”陳翰墨甩開被他弄折的官袍袖子,目光離不開站在不遠處的莫子衿,腳步不大聽使喚地向他走去。

“陳大人。”還沒等陳翰墨靠近站穩,莫子衿先恭恭敬敬地喚了一句。

“你怎麽在這兒?”陳翰墨毫不客氣地說,“我還以為你和秦奕一樣早就遠走他鄉了。”

莫子衿面色依舊恭敬,說道:“只是偶爾路過京城,回來瞧瞧而已,本想來看看秦奕,沒成想現在住在這兒的竟是陳大人。”

陳翰墨剜了莫子衿一眼,又瞧了瞧身後跟着的長長一條尾巴,向身後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然後向莫子衿湊近,問道:“竟然連你都不知道秦奕的下落?”

莫子衿搖搖頭,說道:“我沒再見過他了。”

陳翰墨用鼻子哼了一聲,揮了揮袖子,“也罷了,那個人只怕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了。”

莫子衿緩緩吐出一口氣,按捺這心緒又說道:“陳大人,秦奕他是為何落魄到這個下場的?”

陳翰墨理着衣服上的褶皺,挺挺身子說道:“誰知他在想些什麽呢?幾年前他就開始主動遣散家仆和他那些家業,最後被朝廷坐吃山空,只能賣了宅子,離開京城。”

莫子衿怔了一下。

陳翰墨還在漫不經心地說着:“皇上見秦家再也拿不出兵甲來,本來是想治他的罪的,只是被幾個言官勸了下來,說什麽要顧念往日秦家的功勞,什麽君主要仁政愛民的話,皇上這才作罷,只削了他的京籍,讓他變為流民。”

莫子衿微低着頭,攥了攥拳頭。

“莫子衿。”陳翰墨獨自絮叨了半天往事後,才覺得有失身份,長出一口氣說道:“你我昔日也算是相識一場,不如等我下了朝以後,來我府上喝杯茶如何?這府上的東西我沒改太多,估計你也懷念得很。”

莫子衿擡起臉來,向陳翰墨笑笑,說道:“多謝陳大人好意,只不過草民還要趕路,就不進去玷污大人府上的草木了。”

這番話聽得陳翰墨很受用,“那便罷了,我還要趕着早朝,就此別過。”

“陳大人慢走。”莫子衿說道。

陳翰墨傲氣地點點頭,轉身在衆人的簇擁下回了轎子,莫子衿立在原地,眯眼看着陳翰墨的一隊人馬走遠,嘴角露出些不屑的笑容。

陳翰墨此刻并不知道,皇上手中正握着齊霜于黎明時分送到皇宮門外的書信。

莫子衿轉頭,望了望昔日的秦府,如今的陳府,不再有任何留戀,向城外尋齊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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