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胃病

胃病

覃禹陪着倆孩子住了兩三天後,就在他岳父“委婉”地催促下,将人送了回去。

其實他能理解他岳父的心情。

都站在身為一個父親的角度,沒有人會喜歡甚至信任一個對自己女兒不聞不問的男人。

他們把這種冷落當成變相的欺負,看着自己高挑貌美的女兒,為了一個只會賺錢的冰冷機器耗盡青春走向年老色衰,沒有抄家夥就已經不錯了。

覃禹苦笑,所以有時候,做一臺只會賺錢的機器又怎麽樣呢,這就是資本,就是底氣,就是無形的武器。

基于這點,即使他岳父對他有諸多不滿,也從不當面鬧翻。

但他知道,自己的名聲在他們那個家族,早已一片狼藉。

可是他不在乎。

既然自己有實力,為什麽要去過那種看人臉色,委曲求全的生活。

他的性格不允許,他對自己的規劃和定位,也不允許。

其實方才和韓雅通電話時,他就明白,他岳父一方面期望他可以盡一點父親的責任,另一方面,卻又不放心他是否真的能夠扮演好這個角色。

他,之于他們,是十分必需,卻又可有可無的存在。

覃禹想,都這麽多年了,也沒什麽好抱怨的,畢竟,他确實不是一個合格的家人。

這是他自作自受,他只能一邊承認無法避免的缺憾,一邊自我安慰式的,一個人生活,在生意場上尋找光芒和存在感。

這天,他陪客戶吃完飯,一個人醉醺醺的,打車回家了。

司機老吳回老家過年,說是表弟再婚,娶了個賢良淑德的女人,家裏都很高興。

覃禹想了想,拿手機給老吳發了個紅包過去。

再婚?覃禹失神地看着窗外流動的霓虹。太難了,不敢嘗試。

他搖搖晃晃地回了家,偌大的房子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沒有孩子的歡笑,沒有讓他舒服的吵鬧。

覃禹久久地站在客廳裏,許是喝多了的緣故,他的視線變得模糊,連記憶都變得不确定。

也就兩三天而已,他拿起茶幾上小澤沒有安完的變形金剛。

也就兩三天,怎麽感覺過了那麽遠。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捶了捶後腦勺,然後,鬼使神差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覃禹看了看桌上散落的玩具,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擺弄着變形金剛殘缺的胳膊腿兒,埋頭裝了起來。

一開始,他覺得特別無聊,甚至不明白自己怎麽會選擇坐在這裏裝玩具,而不是上樓洗個澡舒舒服服睡覺。

腦子裏隐約湧動着一個想法,淺淺的,卻很堅固。

他突然很想為孩子做一些事,做一些,作為父親該做的一些事。

過了一會兒,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精神。

這變形金剛太難裝了,覃禹皺起了眉,看着手裏四不像的玩具。

原來學着做一個好父親還是需要功夫的,他邊琢磨邊想,這比做生意難多了。

可惜他這個人,好勝心強,什麽越難,他越不想放棄。

以前他覺得,自己不是做不好一個父親,而是他懶得做。

現在,他覺得自己不會做,應該是真的缺乏這方面的能力。

人無完人,他也不是對自己定位不清晰的盲目自滿。

相反,他願意學習和涉獵那些并不熟悉的領域。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覃禹忍不住笑了笑自己。

就這樣,他繼續鑽研那個變形金剛。不知不覺,一小時過去了。

等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時,他突然覺得身體有點不太對勁兒。

胃部絞痛的厲害,既像腸子扭曲,又像針刺般讓人直不起腰。

覃禹低罵一聲,手捂着肚子,艱難地直起腰,翻箱倒櫃找他的胃藥。

找了一圈兒啥也沒發現,覃禹冷汗都順下來了,惡心的嘔吐感伴随喉腔刺鼻的酒精味兒,直往嗓子眼鑽。

他捂住嘴,跌跌撞撞跑進衛生間,整個人虛脫地跪在地上,抱着馬桶吐了個天昏地暗。

覃禹閉着眼,半靠在牆上,手指無力地摁着沖水鍵,耳旁嘩啦啦的流水聲,胃裏依舊翻江倒海的難受,卻什麽也吐不出來了。

他閉着眼,虛脫地在地上摸到剛才掉落的手機。

他想也沒想,給韓雅撥了通電話。

韓雅難得地很快接通了,“喂親愛的。”

覃禹捂着腹部,臉色蒼白,“你把我胃藥放哪兒了?”

“胃藥?”韓雅說,“就在電視機下面最左邊的櫃子。”

覃禹疼得低哼一聲,煩悶道,“過期了。”

“啊?”韓雅想了想,“你胃病又犯了是嗎,要不我明早給你買點兒藥帶過去,你今晚先睡覺,忍一忍。”

覃禹仰着頭靠在牆上,咬了咬嘴唇,把手機甩了出去。

他以前胃病也犯過好幾次,可大可小,但是今天……

也許是喝多了,所以格外難以忍受。

覃禹咬咬牙,胳膊抻着地面,好不容易弓着身子站了起來。

今天的胃好像特別看他不順眼,絞痛程度有增無減。

他決定自己去醫院。

覃禹一手扶着牆,一手撐着腰,低着頭,半彎着身子,小心翼翼,腳步一輕一重地往門口挪。

好不容易到了門口,覃禹突然一僵,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又借着鞋櫃上的鏡子瞄了眼。

渾身亂糟糟的酒氣,領帶被扯的東倒西歪,襯衣的下擺從皮帶裏翻出來,另一半兒不規整地折在屁股後。

再看看慘不忍睹的臉色,嘴唇煞白,頭發被他揉得松垮淩亂,眼角盛着酒醉未醒的醺紅。

我靠,覃禹忍無可忍地又抓了抓頭發。這種形象,怎麽出去見人?

與此同時,華燈點綴的天街,韓雅正和韓呈提着大包小包走在路上。

“今晚你跟我回去吧?”韓雅邊整理自己的包包邊說,“小澤他們也都回來了。”

“不用,”韓呈百無聊賴,“我自有去處。”

“朋友找我喝酒,”他說,“等會兒把你送上車我就直接去了。”

“原來夜生活還沒正式開始,”韓雅笑了笑,“怎麽,不回你姑父那兒了,白眼遭夠了?”

“得了吧,我會介意這個,”韓呈不屑地嗤道,“我告訴你,他一天不還我車,我就一天不離開這裏,我就在這兒盯着他。”

韓雅啧啧道,“不就一輛破車嗎,實在不行我那臺賓利你拿走。”

“謝謝,”韓呈說,“我看不上。”

韓雅擰了把他的耳朵,“口氣不小。”

韓呈不耐煩地偏頭躲過,“剛才他給你打電話說什麽,什麽藥沒了?”

“哦,”韓雅說,“覃禹胃病犯了,家裏的藥又過期了。”

韓呈一怔。

“他那是老毛病,多少年了都,那個家他一年回來兩三次,藥過期也很正常。”

韓呈臉色沉了沉,“那他現在?”

“應該是去睡覺了,”韓雅說,“只能明早再去看他,這麽晚了真的不想再往那邊跑。”

韓呈沒再說話,沉着臉若有所思。

把韓雅送上車後,韓呈想了想,攔了輛出租,猶豫來猶豫去,最後還是回了覃禹家。

他打了個電話,跟朋友把酒推了。

等他趕回別墅,看見窗戶裏有燈,心情稍稍安定一些。

韓呈敲了幾下門,沒人回應,他胡思亂想,覃禹不會疼得暈倒在家了吧?

他自己拿鑰匙開了門。門一開,他就愣住了。

覃禹站在茶幾旁,頭發濕漉漉的,一手撐着沙發,另一只手挂着好幾條領帶,正白着臉色,胳膊發抖地往胸前比劃。

“……”韓呈都懵了,“你幹什麽呢?”

覃禹慢吞吞地擡起頭,半眯着眼睛,有氣無力地瞟了眼他,

“我胃不舒服,想去醫院。”

“你去醫院我能理解,”韓呈走上前,驚訝地看着他頭發上的水濕答答順着臉頰往下淌,把眼睛也渲染得水亮,

“可你拿這麽多領帶是幾個意思?”

覃禹嘆了口氣,垂下胳膊,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聲音又低又輕,甚至隐約夾雜淡淡的委屈,

“我想選一條配我這個襯衣的領帶,”他體力不支,往沙發裏一癱,

“可是好難選。”

“……”

韓呈差點兒一個白眼翻過去。

“姑父,”他語重心長道,“我們現在是去醫院,不是去什麽酒會公司,所以?”

他扶了下額,“你他媽這麽注重穿着有必要嗎?”

“這你就不懂了,”覃禹疼得已經虛弱的很,卻還是不忘教育韓呈,

“穿着,就是人的第二張臉,注重形象,既是對自己信心的提升,也是對別人的尊重,無論什麽場合,都不能邋遢,那是不禮貌的。”

“……”

“你以為去醫院就可以允許穿睡衣嗎?那也是公衆場合,除了一些非常嚴重的特殊情況,其他時候都要保持一個良好的狀态面對別人。”

“……”

“我剛剛忍着不舒服還洗了個澡,現在覺得更不舒服了,”覃禹踢了他一腳,

“幫我把吹風機拿來。”

“……”韓呈沒好氣道,“等你把你那頭秀發吹幹,再弄個造型,估計小命也快沒了。”

他扯着覃禹的胳膊想把人拉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我頭發還沒幹,”覃禹無力地瞪着他,“你讓我怎麽去?”

“沒幹就沒幹,”韓呈說,“你當現在誰有興趣看你那張臉,頭發一遮更好。”

“你再說一次,”覃禹扣着他的手,目光盯着他,“我活了這麽久第一次聽說有人不願意看我的臉。”

“是嗎?”韓呈眨眨眼,“那只能說明你活的還不夠久,這麽基本的常識都還沒認清。”

“我早就認清了,從我生下來那一刻我就特別清楚,那就是你說的完全是在放屁。”

覃禹惱道,“趕緊去拿吹風機。”

韓呈眼睛一眯,突然雙手往他後背和腿彎一扣,直接把人打橫抱起來。

重心突然懸空,覃禹吓了一跳,下意識抱緊韓呈的脖子,生怕摔下去,

“你幹什麽!”

“去醫院,”韓呈大步往門口走,“你要不想死在家裏就別廢話。”

“我頭發還沒吹幹,”覃禹嫌棄地摸了摸頭,“黏在頭上也太醜了。”

“改明兒幫你剃了。”

“……”覃禹又低頭平了平襯衣上的褶皺,“應該熨一下的。”

“……”熨你個大頭。

23:00PM,醫院。

醫生站在覃禹床邊,一邊寫着病歷一邊絮絮念叨,“急性腸胃炎,藥物一個療程,近期忌煙酒,忌辛辣,多食蔬果,按時吃飯吃藥,盡量別熬夜。”

“不好意思問一下,”韓呈說,“他以前一直都有胃痛,這次怎麽反應這麽強。”

“酒精刺激,”醫生說,“你是他家屬嗎?叫他這段時間別再喝酒了。”

覃禹慢騰騰睜開眼,低聲嚷嚷,“他不是我家屬。”

韓呈一記眼神殺掃了回去,轉過頭對醫生笑道,“他是我姑父。”

覃禹:“不熟的。”

醫生&韓呈:“……”

“可是,”醫生為難道,“你這報告單得家屬簽字。”

“我來簽,”韓呈笑道,“不用理他,他一生病就沒了腦子。”

“……”覃禹說,“說誰沒腦子?”

韓呈找醫生辦完手續,就坐到覃禹病床旁邊,幫他掖了掖被角。

覃禹睜開眼,靜靜地望着他,眼底流動着意味不明的光。

韓呈看着他,一時心情變得很好,他輕哼道,“感動了?”

覃禹眼珠子轉了幾圈,默默點了點頭。

韓呈笑了笑,“感動了不跟我說點兒什麽?”比如,感謝之類。

覃禹想了想,在韓呈期待的目光下,微微張了張嘴唇。

“即使你幫我付了醫藥費,一百萬還是要還的。”

“……”韓呈臉色一黑,差點兒一個枕頭丢他臉上,

“即使我幫你付了醫藥費,我的車,你也還是要賠的。”

“你先,一百萬。”

“你先,我的車。”

“……”覃禹把頭扭了過去,閉上眼睛。

韓呈得瑟地揚揚眉,拿出手機開始玩兒游戲。

還沒玩兒十分鐘,他聽到覃禹幽幽來了句,“聲音小點兒。”

“我聲音夠小了,”韓呈說,“你要玩兒嗎?有單機有雙人。”

覃禹輕聲道,“我不玩兒你們小孩兒玩的東西。”

韓呈笑道,“也對,你們老年人是體會不到年輕一代的樂趣的。”

“不是因為這個,”覃禹說,“你們現在玩兒的,是我們當初玩過時了的。”

“……你他媽閉嘴吧,”韓呈斜了他一眼,“不會說人話。”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覃禹說,“我的處事原則。”

“你還真有臉講。”

韓呈打完一局,“看你一時半會兒也睡不着,我教你玩兒游戲吧。”

覃禹翻了個身,拿背對着他,“我才沒你那麽幼稚。”

半小時後。

“你打他幹嘛,他是你隊友!”

“哎哎,那是敵方領域不能進!趕緊回來!”

“按這個鍵,對對,加血加血。”

“不是,左!往左!”

“這個武器不能這時候用,得用那個!”

“……”覃禹忍無可忍,“你吵什麽吵,我頭都暈了。”

“是你他媽太弱智了好嗎,”韓呈氣道,“你看我的經驗值,都被你敗完了。”

覃禹瞅了眼他蹭蹭往下掉的經驗值,心虛了臉,讪讪道,“我花錢給你買。”

韓呈撇撇嘴,點着手機屏幕又新開了一局,“剛才我說的你記住沒?”

“記住了,”覃禹重新湊過去,“這次絕對幫你掙回來。”

“……”韓呈眼皮跳了跳,少輸點兒我就謝天謝地了。

這時,門外傳來護士的聲音,“502床換藥。”

“502床的家屬在嗎?過來取藥。”

覃禹一邊目不轉睛盯着手機,手指啪啪啪動得飛快,一邊踹了韓呈一腳,

“取藥去。”

韓呈眉頭一挑,“剛才誰說我不是他的家屬,說我們不熟的。”

覃禹又踹了他一腳,“趕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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