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解題
解題
很快,唐青揚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覃禹怔怔地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好一會兒,眼神左右轉了轉,抿了抿嘴唇,輕手輕腳地站了起來。
韓呈把他這一系列動作和微表情盡收眼底,心底升起一股怪異,這種怪異令他不太舒服。
覃禹點了點手機,用唇語跟韓呈說,“我接個電話。”
韓呈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瞳孔漸漸縮起。
鬼使神差的,他也站起身,跟在了他後面,目光一會兒尋思着他的背,一會兒又不懷好意地看了看他的手機。
覃禹去了陽臺,這才舒了口氣,接通電話,“喂,青揚。”
韓呈整個人身體一滞。他瞪大了眼睛。
從他認識覃禹到現在,覃禹從來沒有用這麽溫柔的聲音對自己說過話。韓呈偏着頭,直直地瞪着他,看着他說話時不經意上揚的嘴角,他舒展的眉毛裏掩藏着的溫柔,聽着他自然放輕的聲音,堅硬裏難得的綿軟。
這些,一次次沖擊着韓呈的神經,不可置信的同時,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煩躁。
這種煩躁,似乎來源于一個心聲:為什麽他可以用這副态度對待電話裏的那個人,卻從來沒有這樣對過我。
韓呈眉頭一豎,一聲警報啪得從他腦門裏炸響。
覃禹壓根沒注意到他,只是專注地聽着電話裏那個聲音,
“恰好刷到你朋友圈,一開始真的不敢相信,”唐青揚笑道,“現在想想,确實是我大驚小怪了。”
“也許其他人和你想的一樣,”覃禹也跟着笑了,“連我自己都很懷疑,怎麽會有一天發一條這樣的。”
“其實挺好的,”唐青揚說,“禹哥,我覺得你變了一些。”
“是嗎?”覃禹胳膊支在窗臺上,“說說看,哪兒變了,我這人臉皮薄,不是誇獎我可不聽。”
“那你還真得聽聽了,”唐青揚笑道,“我覺得,你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父親了。”
“你這話,我該怎麽回呢?”覃禹挑了挑眉,“是承認自己曾經不合格,還是該感謝你對我如今進步的認可?”
“談不上認可,只是些微薄建議,”唐青揚語氣溫柔,“這樣挺好的,禹哥,多抽些時間陪陪孩子,真的值得。”
覃禹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是啊,我以前吧,一直沒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問題,可這次回來,陪孩子時間越久,反而越舍不得。我第一次覺得,工作什麽的,偶爾放一放,不失為過。”
“其實無論在外怎麽闖,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愛的人,能夠過的好一點。”唐青揚說,“我以前也是覺得,把努力工作當做一種,怎麽說,任務。覺得人活着就是為了工作,其實這種想法也有偏激,我也是到了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是林骁幫你想明白的?”覃禹笑了笑,心裏一絲悵然,“青揚,有時候,我真的挺羨慕你的。”
“我有什麽好羨慕的,”唐青揚說,“我也曾幻想過,能像你一樣,在事業上取得更多的成果。可能大家都一樣?總會去向往他人身上的,而忘了自己擁有的。”
“你也說了,是事業,”覃禹淡笑,“我說的羨慕,是羨慕你和林骁現在的生活。”
“說到他,今天怎麽沒來吵你,”覃禹打趣道,“我都形成條件反射了,每次一和你通電話,很快就能聽到他對我咬牙切齒好半天。”
唐青揚哈哈大笑,“我爸頸椎病犯了,林骁陪他去醫院複查,這兩天都住在醫院。”
“嚴重嗎?”覃禹皺了下眉,“我好像有一個相關方面的朋友,在那個海澱區上班,一會兒幫你聯系一下。”
“沒事兒,我爸的老毛病,可能也跟水土不服有關,”唐青揚連忙說,“他有林骁陪着就行,我今晚回家,收拾點兒衣物。”
“成吧,”覃禹說,“反正有任何需要直接跟我說,能幫的我一定幫。”
“謝謝,”唐青揚頓了下,“禹哥,你一直以來,真的非常照顧我。”
“怎麽聊着聊着又開始客套了,”覃禹故意啧了一聲,“你再這樣我不高興了。”
“是是,”唐青揚輕笑道,“怪我,都是自己人了,還在說這檔子廢話。”
“青揚,其實你真的不用把我曾經做過的,所謂值得感謝的事,太放在心裏。你知道的,我也是個生意人,我也有私心,也會拎得清孰輕孰重。我是真的覺得你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所以才想對你好。”覃禹勾了勾唇角說,“即使我曾經真的圖過你什麽,你不願意,我自然不會勉強,因為我不想因為一段本就不屬于我的感情,而失去一個好兄弟。”
“像現在這樣,你還肯跟我敞開心扉說說話,偶爾合作些項目氣氣林骁那小子,”覃禹眨了眨眼,“很滿足了。”
他隐約聽見唐青揚輕微的一聲嘆息,“謝謝你,禹哥。”
覃禹望着遠處的天空,神情平靜如水,瞳眸褐如孤井。
“對了,”唐青揚想了想,“小澤他們在你旁邊嗎?有沒有想我,我很想他們。”
“果果給同學過生日去了,小澤在寫作業,”覃禹說,“他們也特別想你,有空來A國看看,小澤前天還在跟我說,想吃唐叔叔給他買過的椰蓉酥。”
“還記着呢?”唐青揚笑道,“等我過段時間出差,親自上門拜訪。”
覃禹無聲地笑了笑,“等你。”
“你忙,”他看了看表,“我去陪孩子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
“好,”唐青揚停了一會兒,“對了,禹哥,今年四月底在廈門開工的那座寫字樓,昨天那邊的代表把項目資料發給我了。我整理了一下,傳給你過目。”
“行,我明早看看,”覃禹說,“晚安。”
挂了電話,他失神地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最後,苦笑着嘆了口氣。
看着自己曾經愛慕的人,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外人再也融不進去的世界,該是種怎樣的心情。
覃禹捶了捶後腦勺,松了松稍微僵硬的肩膀,轉身回屋。
剛扭過身,他就正面迎上韓呈直勾勾的眼睛。
那雙眼睛特別像狼的眼睛,不用皺眉,不用帶什麽情緒,就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尤其是在寂靜的深夜。
“你想吓死我?”覃禹疑惑地随便瞥了他一眼。
不知怎麽的,他一時間,不太想跟韓呈對視。
韓呈看着他強裝出的輕描淡寫,眼中盛氣愈濃。
“給誰打電話呢?”他涼聲道,“不能在孩子面前打,非要躲陽臺。”
“新歡嗎?自己也覺得見不得人。”
“胡說八道什麽,”覃禹瞪道,“生意上一個朋友。”
“生意上的朋友叫的這麽親密,”韓呈笑道,“原來覃董擅于在生意場上挖人牆角,您這錢賺的,還真是一箭雙雕。”
“你有病是不是?”覃禹有些生氣,“跟你說了只是普通朋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他充滿怨念地擡高了嗓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怨什麽,反正就是怨。
“這麽普通你跟我在這兒置什麽氣呢?”韓呈嘴角帶笑,聲音漸低,
“這方面的事,你別太把我當未成年,是黑是白,我還是看的明白。”
“你喜歡他?”韓呈輕聲道,手指在褲子口袋裏悄悄收緊。
“……”覃禹遲疑了幾秒,正是那幾秒的停頓,徹底燃起了韓呈心頭的火苗。
“不喜歡。”覃禹低聲道,“現在不喜歡了。”
“……哎不對,”他後知後覺,“這他媽到底跟你有什麽關系。”
韓呈深吸一口氣,嗓子熱的有些脹痛,“是沒關系,我關心你而已。”
“謝謝,不需要,”覃禹操着機械的聲音,“讓開,我要睡覺了。”
韓呈僵在原地,臉色陰沉,目光賭氣般的盯着他。
“……”覃禹撇撇嘴,扣着他的胳膊往旁邊一甩,給自己讓出一條道,大搖大擺地回了客廳。
韓呈緊緊地跟在他後面,心中異常的一絲不安。
覃禹回到沙發上,伸手去夠水果拼盤裏的蘋果,下一秒,卻被韓呈一把将整個盤子端了起來。
“……”覃禹的手懸在半空中,叉子對着空氣,“你幹嘛?”
韓呈把整個盤子抱在懷裏,大喇喇往廚房走去,粗着嗓子道,“我晚飯沒吃飽,剩下的我都要吃。”
“……”覃禹完全懵了。
小澤低聲問覃禹,“爸爸,卓哥哥是不是不高興呀,因為我把猕猴桃給吃光了。”
“……”覃禹撓了撓頭,“不管他,說明他貪吃。”
他打開手機,看了看新的消息,發現唐青揚竟然把他兒子那道奧賽題的答案解析發過來了。
唐青揚還留了言:教育日新月異,跟上時代步伐,着實不易。
覃禹笑了笑,回了過去:青揚走在我前面,日後還望多指點。
韓呈回來時,看見他又露出剛才陽臺上那種笑容,心裏憋屈的慌,一把搶過他的手機,
“笑什麽笑,一天到晚有什麽好笑的。”
覃禹翻了個白眼,“又不是對你笑,管這麽多幹什麽。”
“有人說過你笑起來不好看嗎?”韓呈惡聲惡氣道,“以後別那樣笑了。”
“沒人說過,但有只豬那樣說過,”覃禹悠悠道,“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它人瓦上霜。”
韓呈心煩意亂道,“你當誰想管你,我只是提醒你,別忘了你的孩子,說好教做作業的。”
“……”覃禹眨了眨眼,“教,現在就教。”
“罷了,你心都飛了,”韓呈說,“睡覺去,我來教他。”
覃禹想了想,點點頭,“剛我朋友把答案發給我了,你對着教。”
“我不想對,”韓呈叫道,“我會寫,憑啥看他的。”
“……不看就不看,”覃禹莫名其妙,“發這麽大脾氣幹啥。”
“……”韓呈努了努嘴,低下頭,不作聲了。
覃禹懶得管那麽多,在他心裏,韓呈和小澤一樣,都還只是個孩子。
雖然韓呈已經24歲了,但很明顯,他還拿自己當個寶寶。
“你們寫完了也趕緊睡,”覃禹打了個哈欠,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明早還有工作。”
他低頭親了口小澤,“晚安寶貝兒。”
韓呈目送他上樓的背影,眼神抹過深邃的光。
*
第二天,覃禹正開車前往他在這的工作室,這個工作室是他為了方便回來度假時處理一些緊急事務,獨立建設而成。
路上,他接到了唐青揚的電話。
“喂青揚,”覃禹很快接通,“起這麽早,放假不多睡會兒?”
“禹哥,”唐青揚語氣聽起來有些飄忽不定。
覃禹一愣,“怎麽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不不,不是什麽大事,”唐青揚猶豫了一下,笑道,“禹哥,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啊?”覃禹猛地一踩腳剎,“我把你拉黑?”
“今早我給你發廈門那個合作案的初稿,結果發現發不出去,”唐青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以為……”
“……”覃禹一臉迷茫,“不可能,我怎麽會把你拉黑。”
“你等會兒,我看看手機,”他把車暫時靠在路邊,打開微信,翻了翻,越翻,眉頭皺的越深,
“怎麽沒了?”覃禹都懵了,“應該是我的問題,我也不知道怎麽就……”
“沒事兒禹哥,”唐青揚笑道,“重新加回來就好了,你先開車,我等下再發一份給你。”
“……”覃禹還沉浸在疑惑中,“不好意思啊青揚,那個,可能小澤昨晚拿我手機胡亂弄了什麽,回頭我說他。”
“不要緊禹哥,”唐青揚說,“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而已,你別因此有心理負擔。”
覃禹舒了口氣,“你這樣想我很感激。”
唐青揚說,“那我等你,辦公室上線,再聊。”
覃禹笑了笑,“好。”
上午十點左右,覃禹忙完手頭的事,琢磨了一會兒,給韓呈打了個電話。
韓呈接通後,覃禹說,“今天下午有空嗎?帶你去個地方。”
“沒空。”
“……”覃禹嘆口氣,“不是啥壞事兒,你要有時間,來公司接下我,我車子借給助理急用了。”
“不接。”
“……”覃禹不解道,“還生氣呢?昨晚開始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氣什麽?”
“沒生氣。”
“……”覃禹揉了揉眉心,“罷了,當我沒說。”
結果到了中午,他出門吃飯,卻看見韓呈把車停在樓下,抽着根煙,顯然已經等了很久。
覃禹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走過去,“不是說不來嗎?”
“剛好路過,”韓呈一手擋着陽光,微眯着眼,“趕緊上來,別浪費我時間。”
“……”覃禹默默上了車,“開慢點兒。”
車子大概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停在了一家4s店門口。
韓呈奇怪道,“來這裏幹什麽?”
覃禹笑了笑,“下車。”
“這是我一朋友開的,具體點,是和德國一個廠商簽的合作。”覃禹帶着他邊往裏面走邊說,
“德國那個廠商推薦了一個很有名的設計師過來,他不僅做汽車的設計,還做摩托車的。”
“像是那邊牆上,”覃禹揚了揚下巴,“那個logo你應該不陌生吧。就是那位設計師獨立創建的,08年的時候在慕尼黑拿下了相當不錯的獎項。你如果感興趣等下可以當面聊聊,我幫你找他約時間。”
韓呈不得不承認,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切所吸引,只是,他更多的還有理智,
“你說這麽多,到底想說什麽?”
“你的那輛車,”覃禹眨了眨眼,語速放慢,“我送到這裏來,找人幫你檢修了一下。”
韓呈一愣。
“我那時仔細看過你的摩托,雖然不是這方面的行家,”覃禹說,“但是基本的稍微類比一下,我還是懂的。”
“比如,那輛摩托的後輪胎,邊角有嚴重的摩擦,可能是你經常騎行陡坡野路的緣故,難免磕磕碰碰。雖然它的底盤較高,但是我建議還是修補一下。”
“還有前面的後視鏡,你調的有點歪,具體的超過正常傾斜角好像是,”覃禹回憶了一下,“哦,十二度。”
“可能聽起來微不足道,但是你畢竟平常車速很快,後視鏡影響你的視野,潛在危險不可忽視。”
“哦還有,”覃禹點了點眉頭,拍了下掌,“車表面有許多你自己設計的,類似标簽?有幾個褪色了,我幫你找人換了新的。”
韓呈盯着他,心髒砰砰砰,敲擊了好幾下。
覃禹訴說時侃侃而談的表情,認真耐心為他解釋時的溫柔,融化在他的胸口,升溫成汩汩熱流。
“你不是,”韓呈耳根漸燙,“不是賣了嗎?”
“逗你的,誰讓你當時氣我,”覃禹挑了挑眉,“再說了,你那車真的不錯,我也很喜歡,你讓我賣我也舍不得賣。”
“加上你這段時間,”他抿了抿嘴唇,“确實幫了我很多,所以我……”
“我知道你不缺錢,所以這點兒心意,就當還你了。”
覃禹淡笑,“我不喜歡欠人人情。”
韓呈看着他,慢慢地,心頭升起一股無名火。
這種感覺他第一次遇見,讓他彷徨,讓他措手不及,他甚至說不清道不明究竟是為什麽。
他不是應該很感動嗎?為什麽竟會覺得?
覃禹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傻了?走,帶你進去瞧瞧。”
韓呈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覃禹一怔。
韓呈的力道很大,手指掐進他的衣服,一陣生疼。
覃禹不明白,愣愣地看着他。
韓呈眼神陰沉,瞳光偏暗,他低聲道,“你就這麽想和我擺脫關系是嗎?”
“……”覃禹蹙眉,“說什麽呢?”
“你還我車,還我人情,”韓呈咬牙,“就是想我不再來找你,你不想和我見面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