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微妙
微妙
韓呈換了身幹衣服走進廚房,覃禹轉過頭,眼睛裏流動着細密的微光。
“材料我給你準備好了,”李婆婆沖韓呈柔聲道,“接下來的,交給你了。”
韓呈點點頭,淺淺而笑,“謝謝。”
李婆婆樂呵呵地出去後,廚房裏只剩下覃禹和他兩個人。
韓呈沒有看他,神情平靜,只是額間仍有微微褶皺,看的覃禹很想幫他撫平。
韓呈将洗淨的蔥從盆子裏撈到菜板上,拿刀仔仔細細地切着。
切了一會兒,他向周圍望了望,似乎尋找着什麽。
覃禹一直靜靜地站在他旁邊,此時,趕緊從身後的冰箱側面取下挂着的圍裙,“是找這個嗎?”
韓呈看了會兒他遞過來的圍裙,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幫你系,”覃禹把圍裙抻開,往韓呈身上套。
韓呈眼眸動了動,沒說話。
覃禹站在他面前,兩手握着腰帶的兩端,想了想,往他身後繞去。
韓呈身子稍移,堵在覃禹面前,目光盈盈,輕聲道,“就這樣系。”
“……”覃禹眨了眨眼,兩手環過他的腰後,下巴幾乎枕在他的肩膀處。
韓呈溫熱的呼吸灑在他的臉上,覃禹微偏過頭,手裏的結怎麽也打不牢。
韓呈望着他,心中升騰起一股濃郁的念想,覃禹抱着他的腰的手,好像傳遞着某種希望,灼燒着他的心髒。
韓呈眉毛一顫,下巴一低,在覃禹即将放手時,輕輕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覃禹身體一僵,放在他腰上的手,一時忘了收回。
韓呈閉着眼,在他柔軟的嘴唇上點了點,牙齒慢慢地嘗試着打開了他的嘴。
覃禹睜着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不知不覺,他的神情開始放松,思想在韓呈撲閃的睫毛裏沉淪下去,手主動抱住了他的腰。
韓呈第一次感到他有意的靠近,心裏卻沒有原本期待的喜悅,更多的,是突如其來的惶惑。他擡起頭,嘴唇微顫,直勾勾地盯着覃禹,
“是因為愧疚,所以做的彌補嗎?”
覃禹一怔。
韓呈瞳孔縮了縮,嘴角僵硬地挂起,“在你看來,我的心意算什麽。我對你的喜歡,除了不是喜歡,其他什麽都可以成為,包括作為你憐憫我的工具。”
“……”覃禹眼色微沉,“你誤會了。我不是因為覺得對不起才……”
“那是因為什麽,你也喜歡我嗎?”韓呈輕聲道,嗓子眼卻像卡着石頭。
覃禹眉毛低了低,抿了抿嘴唇。
韓呈目光輕飄飄地漾在他的臉上,随後自己卻笑了,“就像你說的,你只是把我的喜歡,當作想和你睡覺。”
“我們頂多就是個床伴關系。所以此時,一個吻能解決的問題,又何必多費唇舌,是吧?”
覃禹眉毛蹙起,眼光複雜,手指小幅度地發抖。
韓呈抹了把鼻子,轉過身,“你先出去吧,我做好了叫你。”
覃禹沒有動,他看着韓呈的身影,突然覺得心裏發酸。
“是因為那天在醫院,我提起我外婆,所以才準備這個的嗎?”覃禹低聲道,鼻子一時有些堵,
“為什麽你過生日,要為我準備這個。”
“因為想和你一起過生日,”韓呈看着案板上青白的蔥段,眼角一陣微小的辛辣,
“因為想讓你願意,陪我一起過生日。”
覃禹心髒一抽。
“我爸從來不記得我的生日,我媽?”韓呈頓了一下,“大概對她而言,并不是什麽值得慶祝的日子。”
“因為我,她人生第一次走進法庭,在那個讓她尊嚴受辱的地方,還得強撐臉面争奪我的撫養權。”
“其實我猜,那時候她就已經後悔了,後悔沒有早點把我丢給我爸帶回A國。不然,怎麽會十多年了,才來看我一眼。”
“這些年裏,我聽的最多的三個字,就是對不起。我爸說對不起,他對我的關心不夠,可是過後依舊沒有多為我打過哪怕一通電話;我媽說對不起,她不應該那麽早地丢下我,可是說完以後,還是義無反顧地回國了;”
韓呈深吸一口氣,“而你,在今天爽了約後,跟我說了對不起。可是說完以後,你也還是老樣子,下一次的電話,依舊沒幾分鐘就挂掉,下一次的約定,依舊六小時後才想起問問我怎麽樣?下一次……”
他眼圈兒發熱,咬了咬嘴唇,頭越埋越低,手指死死地扣着桌子,
“你們都一樣啊,随便一句對不起,然後重新把我扔下。那你們的對不起到底有什麽用呢,你們根本是說給自己聽的而不是我。不然,為什麽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留給我。”
“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就因為我看起來強大,所以你們覺得我可以,我理應當承受任何委屈;就因為我看起來玩世不恭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你們就認為我真的沒心沒肺。其實什麽都不在乎的明明是你們,沒心沒肺的也是你們。”
“你們就這麽喜歡抛下我嗎?”韓呈扭過頭,失神地看着覃禹,哽咽道,“我做錯了嗎,我喜歡你我錯了嗎,你不喜歡就不喜歡啊,為什麽老是要否認,你否定的時候考慮過我嗎?”
覃禹好幾次欲言又止,到了最後,所有的話,重新咽回肚子裏。
今天的短短幾小時,他想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活到現在,其實并不懂得看人。
他自以為是地了解和看穿,不過是為了維護高高挂起的姿态,而擺出的擋箭牌。
那一刻,看着韓呈,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這種頓悟,不僅令他豁然開朗,同時更多的,是對眼前這個年輕人難以表達的心疼。
從小到大,受環境所致,他所接觸到的,無非都是一模一樣的精英人物。
像自己一樣,很難看到彼此之間心底有多少悲傷,多少痛苦,又有多少希冀。
生活在這片土地上,腳下踩着的,卻從來不是厚重堅實的土壤,而是虛無缥缈的金錢寶塔。
在充足的物質條件下,他沒有心思去探究別人的心理。
甚至,他連真正反思自己的時間,都不願拿出來。
覃禹突然就想明白,為什麽他真正投入過的兩段感情,最終都是無疾而終,亦或慘淡收場。
二十五歲那年,他以為自己真心愛韓雅,他像迷戀物質一樣,沉醉于那個女人無瑕的美貌。
他以為那就是愛。
可是到了最後,婚姻逼着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
他意識到自己的性向問題,卻沒有想過其他原因,導致韓雅在無可奈何之下同意貌合神離。
那時,他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尤其是自己,一點問題都沒有。
三十四歲的時候,他喜歡唐青揚。
他以為自己已經從上一段關系中吸取教訓。
他浪漫,溫柔,體貼,用盡各種方法以為找到了命中的良人,可是人還是走了,走到一個,他根本看不上的男人身邊,那種挫敗,失落,不解和無奈,第一時間沒有讓他反思自己,而是使他重新對愛情失去信心,陷入逃避。
覃禹眼神逐漸清明,大腦的某一端,像是混沌封閉處開了一個口,一種塵封許久的情愫,悄然乍出。
覃禹從冰箱裏取出一個面團,走到了韓呈的旁邊。
韓呈愣了愣。
覃禹挽起袖子,倒出一小碗面粉,把面團在案板上揉開。
“以前我媽教過我做一種,四合餅。可能你沒聽說過,因為這是她獨創。”
覃禹笑了笑,“以前我過生日,她總是給我做,那時候材料不比現在,醬菜還是有着泥土味的酸菜,魚片糕也沒有選用特別上等的魚肉。因此,我爸從來不吃,因為他看不起。”
韓呈靜靜地看着他。
“我爸一直都不太看得起她,當然,他也看不起我。”覃禹勾了下唇角,“我媽本來是他公司的一個小職員,後來陰差陽錯,倆人發生了點兒關系,我媽有了我,我爸他們家,被迫接受了這個兒媳婦。”
“我也不知道我爸到底愛不愛我們,不過他從小給我灌輸的理念,就是談論愛情,是最浪費時間的事。我想,大概是因為他從不認為,和我媽的結合,是出于愛。”
覃禹低着頭,認真地揉着面團,時不時撒些面粉化開,
“我也很多年不過生日了,從我媽離開後,就覺得沒有意義了。”
“韓雅,自從我們分居後,也從沒有過。當然,和一群虛與委蛇的人坐在一起吃一頓飯,只怕會鬧肚子。”
韓呈心跳莫名加速,胸腔泛起陣陣驚訝和苦澀。
覃禹拿手随便蹭了下臉,吸吸鼻子,“今天,你主動說想和我一起過生日。老實講,我挺高興的。”
“像你說的,很久都沒有人願意真正陪你過生日,我也一樣,我也沒有人陪。可是今天,”他溫柔地笑了笑,目光明亮地望着韓呈,輕聲念道,
“就當我今天36歲吧,從今天開始。你也從今天開始,生日快樂,我們倆。”
韓呈眉毛顫了顫,鼻翼微微發抖。
“你為我做了一道菜,我也為你做一道,”覃禹說,“我的手藝真的不錯,你可要好好嘗嘗。”
韓呈鼻頭一酸,又熱又脹。
“小呈,”覃禹低着頭,手裏的擀面杖速度放慢,小聲道,
“對不起。”
“其實你比我想象的成熟,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我懂事。我知道用知世故而不世故這句話可能有些俗氣,但是從你身上,至少就我目前的了解,我認為你是一個很踏實的人,對感情,對生活。你看明白了很多事,但依舊懷有初心,這是你本真的善良,是不能被玷污和扭曲的。”
“我為我曾經說過的不當言論道歉,希望你原諒。雖然你早已聽膩了對不起,可是我想告訴你,”
覃禹望向他,目光溫柔如水,聲音沉甸甸得讓人心安,“我希望可以做到,和你的父母在這方面不一樣。我不想白白說一句對不起,因為我也知道,語言最極致的重量,就是輕的讓人看不到未來。”
“如果你願意,我想對得起你,也想對得起我自己。”
韓呈眼睛睜大,有些恍惚,胸腔卻早已要敲鑼打鼓,“你……”
“多少次我在愛情裏出局,到了今天,好像終于能,站在一個第三人稱的位置,重新看待自己。”
“原來很多的問題的确與他人無關,那些我想要遮掩的,隐藏的,反而是我所欠缺,所失去的。我曾以為的最自然不過的行為,原來是他人眼中最不自然的傷害。這種傷害,我希望,再也不要有了。”
韓呈緩緩靠近他,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側臉,鼻尖都紅了。
他悄悄伸出手,探上他的額角,輕輕地撫摸上去。
溫度傳至手指,微涼的暖意,溫熱的電流。
覃禹怔了怔,轉過頭,兩人四目相對,時間裏流動着一種情愫,悄悄訴說着什麽。
“這裏粘了面粉,”韓呈收回胳膊,臉色微微泛紅。
覃禹眨了眨眼,瞳孔裏流光暗許。
“不會了,”過了一會兒,只聽韓呈輕聲道,“不會再有傷害了。”
後來吃飯的時候,李婆婆陪他們吹了蠟燭,幫他們切了蛋糕。
由于時間實在太晚,她提前回房休息了。
韓呈給覃禹切了很大一塊,“專門把葡萄留給你。”
覃禹笑着接過,“這個點兒吃蛋糕,真是一種罪惡。”
“沒事兒,我幫你許願,”韓呈說,“祝你怎麽吃都不胖。”
覃禹挑了挑眉,“是願望就得選最重要的許,你別浪費機會。”
“我沒有啊,”韓呈說,“你還不夠重要嗎?”
覃禹沒有接話,嘴角無意識地上揚。
飯後,韓呈提出今晚留下來過夜,覃禹沒什麽意見,“正好,明天走的時候要不帶李婆婆出去逛逛,想給她挑件禮物。”
“你這麽說她會很開心,”韓呈點點頭,“然後再勸你不要破費。”
覃禹聳聳肩,“一份心意,需要的。”
“那我先去洗澡了,”韓呈說,“你再消消食,我頭發濕的難受。”
“你去吧,”覃禹看了看廚房的天然氣,“我幫你盯着熱水,溫度低了記得叫我。”
韓呈抿唇一笑,“好。”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韓呈把浴室門開了半面,“裏面這個淋頭好像有點兒問題,我不太看得懂,你方便幫我瞧瞧嗎?”
“我試試,”覃禹洗完碗,收拾好餐桌,走了過去,“以前家裏也出現過一次,當時我跟着維修師傅學了學,希望沒忘。”
韓呈朝他點了點頭,側過身子讓他進去了。
下一秒,韓呈眼神一暗,手指緊緊地攥着門鎖,然後關上門,砰得一聲反扭鎖扣。
覃禹聽到那咔嚓一聲,後背一僵,愣愣地轉過身,正面對上的,是韓呈被□□染的通紅的雙眼。
覃禹心跳瞬間漏了兩拍,随後,他支吾着念出一句廢話,
“鎖門幹嘛?”
韓呈光着上身,一步步靠近他,突然手指往他肩膀一扣,另一只胳膊墊在他的背後,将人硬生生壓在牆壁上。
韓呈的嗓子都開始冒煙,
“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