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日(二更)
生日(二更)
韓呈低着頭,渾身被雨水刷得不成樣子,耳邊,嘴唇,眼睛,全部充斥着水聲,令他神經越發遲緩,有種腦袋被淋僵了的感覺。
恍惚間,雨好像小了很多。慢慢地,雨好像停了。嘈嘈切切的雨聲被隔絕在什麽東西之外。
韓呈目光滞重,艱難地擡起眼皮,看見頭頂上方出現了一把傘。
覃禹站在他的面前,替他舉着傘,擰眉望着他。
韓呈抹了把臉,卻也只是把手上的水重新糊在了眼睛裏,更加看不清了。
可是他看見覃禹複雜的臉色,看到他嚅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的嘴唇,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睛裏流露出的不解和驚訝。
這一切,他看的清清楚楚。
韓呈鼻子一酸,眼圈兒瞬間通紅,眼角流淌下越來越多的水,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兩只手緊緊地掩着面,一遍又一遍抹着臉,喉結抽動得越來越急。
覃禹猶豫了很久,才頂着青白的臉色憋出一句話,“你真的在這裏?”
“你還來幹什麽?”韓呈直接打斷他的話,聲音沙啞,頭卻擡不起來。
“……”覃禹也不願看他這樣,“我跟你說了我有工作,而且我也沒答應……”
“對,你沒答應,”韓呈低聲道,“我一廂情願,我活該,你走吧。”
“……”覃禹發愁地嘆了口氣,伸手想把他扶起來,“我送你回去。”
話沒說完,韓呈突然發狠地甩開他的手,整個人猛地站了起來。
覃禹趕緊把雨傘舉高,生怕頂着他的頭,
“回去個屁誰要跟你回去!”韓呈眼角猩紅,死死地瞪着覃禹,只是沒有那種瘆人的恐怖,反而是絕望的傾訴,“我在這裏等了你一晚上!整整他媽六個小時!”韓呈吼道,“你連一句道歉都沒有嗎!一聲對不起都不願跟我說是嗎!”
覃禹還是被他吓得身體往後縮了縮,不過也是出于愧疚。
他垂下眼皮,小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你當老子稀罕!”
“……”覃禹又想了想,“你怎麽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
“不是你說工作時候不想有人打擾!”韓呈委屈道,聲音都叫的快撕裂了。
他現在只想把所有的不滿都用這種方式,給覃禹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為他,從來不會為自己記住什麽事。
“而且我手機壞了!”韓呈像個失寵的小孩兒,“被水泡壞了。”
“……”覃禹懊喪道,“難怪我給你打這麽多都打不通。你怎麽不找個麥當勞之類坐着,或者咖啡館。”
“怎麽這麽傻啊你?”
“我手機壞了,怕你找不到我,而且麥當勞離這邊不近,”韓呈埋怨地瞪着他,
“而且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對你可以有多上心,而你!你就是他媽沒有良心!”
“好好好我錯了,”覃禹放軟聲音,想碰他,又被他瞪得不敢碰,“那咱們,現在回去?”
韓呈不知又被觸到了那個點,“我等了你這麽久你現在讓我回去!?”
“不然呢,”覃禹疑惑道,“咱倆擱這兒淋一晚上?”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什麽叫你來。”韓呈咬牙切齒。
覃禹很誠實,“不知道?”
“……”韓呈扯着嗓子,“約會啊!”
“……”
“約,約會?”覃禹記得他上一次聽到這個詞還是在初中時候。
“還不趕緊走!”韓呈叫道,“敢回家你試試!”然後自己卯着股勁兒重新沖進雨裏。
“……哎,打傘你!”覃禹還有點懵,可是看着韓呈那濕漉漉的樣子就不太安心,趕緊追了過去。
“你打着傘。”
“你自己打我他媽不想和你打一把傘!”
“……你會感冒?”
“感冒你又不擔心關你屁事!”
“……”覃禹手一低,“你不打那我也不打了。”
“你給我打好了淋雨了我就收拾你!”
“……”
韓呈繞到西臨花園後面,那裏有一排較陳舊的公寓,不過打掃得很幹淨。
覃禹跟着他躲進了一座單元樓,韓呈跺了跺腳,聲控燈一亮。
“商業街那邊今晚都停電了,”韓呈打了個噴嚏,“只有這邊還是好的。”
覃禹把雨傘靠在大門上,看了眼韓呈,然後脫下了自己的外套。
“你幹什麽,”韓呈說,“剛淋雨脫什麽衣服?”
“我裏面沒怎麽濕,”覃禹動作麻利,“你不行,穿我的吧。”
韓呈鎖起眉頭,拽住他的胳膊,強行幫他重新套好衣服,“你的我穿小了。”
“那你,”覃禹說,“總不能這麽一直濕着,明天肯定生病。”
“這不正合你意嗎?”韓呈甩了甩頭發上的水,又把衣角擰成一條往外滌水,“我生病了,就不會去騷擾你了,你可以盡情地愉快地和這夥伴那夥伴談生意,多好啊,是不是啊覃總。”
覃禹臉色一讪,“我真的沒想到你會等這麽久。”
“你沒想到的又何止這些,”韓呈漠然道,不拿正眼看他,“比如,你也從不去想我對你是不是認真的。”
“你還沒給過我機會,就直接判了我死刑,認定我在玩兒你,耍你。”
韓呈冷笑,“你只想到這些,對我,你也只想得到這些。”
覃禹認真地看着他,沒再說話。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他三十六年來第一次體會到。
中小學時候,他不是不知道男生追人的那些手段和把戲。
可是就像韓呈說的,在他眼裏,那些從來就只是把戲。
他心中對于愛情的定義,是所有浪漫,情調都必須建立在充分的物質基礎上。
他不談沒有保障的戀愛,那種不能給自己所愛的人安全感,依賴感,成就感的感情,只是和校園生活一樣,輕薄的如紙一般的回憶和夢境,就像站在一座根基紮在空氣中的象牙塔的頂端,随時面臨倒塌的殘局。
所以,韓呈今天的所作所為,放在過去,他一定會用力鞭笞,頂着一張誰也瞧不起的面孔,讨伐這種虛張聲勢的形式主義,嘲笑它們的短暫,提前祭奠它們的消逝。
可是今天,當他親眼所見韓呈這種,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十分厭惡的行為,心中卻有着難明的震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成了故事的主角,他看見韓呈執着地在雨裏等了這麽久,聽見他委屈的控訴,腦子裏全部都是過去這段時間倆人共同經歷的。
其實他相信了。
他相信韓呈不是在玩兒他,因為一個真正愛玩兒的人不會願意在這種,“沒有價值”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比如一直以來的自己。
他只是不願承認,不願坦誠地去面對韓呈的真心,因為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同樣回饋,他應該得到的感情。
可是,就在他一次次的徘徊中,韓呈還是堅持着打開了他的心扉。
也許韓呈自己也知道,今天這種幼稚的行為沒有任何意義,可是他還是做了。
他願意為了感情,去嘗試一些看似沒有意義的彎路,而這,是理智的他,一直不可能完成的。
這一刻,覃禹覺得對愛情,好像有了新的理解。
這讓他震撼,讓他反思,同時也讓他重新去更加仔細地,好好地看看韓呈。
韓呈擰幹了衣服上的水,拉着覃禹的手上了樓。
“咱們去哪兒?”覃禹趕緊把傘從地上拾起來。
韓呈沉默地上到五樓,敲了敲房門。
覃禹不解道,“你朋友的家?”
門從裏面打開,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婆婆。
韓呈打了聲招呼,“李婆婆。”
覃禹趕緊跟着稱了句,“您好。”
李婆婆看起來很精神,好像一直等着韓呈一樣,“小呈可算來了,全身濕的呀快進來,別感冒了。”
随後朝覃禹溫暖地笑了笑,同時有意朝韓呈眨了眨眼,“人來了就好。”
“現在來有個啥用,早就過了。”韓呈悶聲道。
覃禹茫然道,“什麽過了?”
李婆婆笑了笑,“趕緊進來。”
走進屋子,到處收拾的整整齊齊,茶幾桌臺纖塵不染,空調上還套着手工織成的梅花布,讓人看了竟覺溫馨。
從邁進房子的那一刻,覃禹就感到一種家的溫暖。
他看見餐廳挂着暖黃色的燈,餐桌上擺着一個生日蛋糕。
覃禹一愣,看向李婆婆,他的第一反應是李婆婆是韓呈的親戚,“今天是您的生日嗎?”
李婆婆掩嘴一笑,“是小呈的。”
韓呈只是靜靜地撕開蠟燭的包裝紙,就着打火機,一根一根點燃。
覃禹睜大了眼睛,“今天是你生日?”
“是昨天。”韓呈輕聲道。
“……”覃禹慢慢靠近他,接過他手裏的刀叉,又擺好盤子,“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你過生日。”
“你不需要知道,”韓呈說,“跟你沒關系。”
“……”覃禹又打量了一下周圍,“不過你過生日,為什麽帶我來這裏,你還沒跟我介紹,李婆婆是你親人嗎?你怎麽還有親人住在這裏,是你父親家的?”
韓呈蠟燭往桌上一擲,“你能不能閉嘴。”
“……”覃禹轉過臉,垂下眉,繼續默默地幫他插蠟燭。
李婆婆系好圍裙從廚房出來,“小禹啊,過來幫一下我好嗎?”
“哦,好,”覃禹帶着滿肚子疑問進了廚房。
李婆婆站在廚臺前,手裏捧着一個碗,裏面倒了各種各樣的調味醬,“小禹,你吃不吃蒜泥啊,還有這些,燈籠椒你吃嗎,不要的告訴我我給你挑出來。”
“……”覃禹發懵地看着這滿桌子的食材,漸漸覺得眼熟,“您這是在?”
“我在做麻油雞,”李婆婆笑道,“聽小呈說,你不是很喜歡吃嗎,而且只吃四川那味兒,回A國這麽久,嘴饞了吧。”
覃禹一怔。
“小呈這孩子,是我之前在養老院認識的,”李婆婆說,“前兩年我腿不好,身邊又沒人照顧,子女把我送去養老院,小呈那時候,暑假都會回來在我們那個社區做義工。他一直積極幫助我複原,而且花錢送我去好的醫院。我覺得這孩子很善良,是個好孩子。”
“現在我身體養好了,搬回這裏,他依然有時間就來看看我。我也聽說他家裏管的少,其實我看的出來,他這些年,心裏總是有遺憾的,對于家庭。”
“你不要覺得,年紀小的,他們就不懂什麽家庭的意義。其實人的成熟程度,有時候和年齡沒關系,反而是他的閱歷,性格會鑄就一些根基。小呈這孩子,可能有時候看起來,不太靠譜。但我清楚,他特別重視家庭,特別看重親人,他告訴過我,為了和媽媽一起生活才會努力考去了英國,即使她曾經為了事業,在小呈成長最關鍵的時刻抛下他,他都沒有真正怨過。”
“沒有人願意承受被抛棄的滋味,尤其是被最愛的人。像小呈這種,即使被抛棄,也不會真正去怪罪。”
覃禹心髒一緊。
他又想起方才在雨裏看到的畫面,那樣的韓呈,無論想起多少次,都讓他難忘。
“前段時間,他突然了解到我祖籍在四川,”李婆婆繼續道,“就問我會不會做那種,我們那個年代的麻油雞。你知道的,我們那時候的做法,和現在酒店裏的,還是不太一樣。”
“到了前天我才知道,他想讓我教他做這道菜,說是送給一個重要的人。正好,昨天他生日,啊對,已經有些晚了,”李婆婆笑道,
“不過不要緊,你人來了就好。小呈準備這麽久的心血,也總算沒白廢。”
“其實他就是想讓你陪他過個生日,然後親手給你做道菜,沒有其他想法。”
“聽他說,這道菜總讓你想念你的親人。我希望,我也能努力教出,你想要的那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