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山雨欲來(二)

山雨欲來(二)

我大約也未曾想到,我竟在浮雲殿住了些日子,所以此刻望着天上透着圈朦胧的皎月,心緒也恍惚得很。

他們說的人生如夢,也許就是這般感覺了。

那日遙止将我帶回後,我自然是不願在浮雲殿裏待着。

我說了十個回去的理由,他能擋我二十個不回去的理由。

等我覺悟我回自己家憑什麽要與他講理由時,為時已晚。

遙止咬定我答應了他要服侍他,不能食言。我說答應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剛步及殿門,他就傾傾欲倒地抵在了面前,臉色從未有的蒼白,還冒着虛汗。

我才意識到太華山上他被自己收回的一招傷得确實不輕,再者又施力托起梵若塔,恐怕耗去不少元氣。我這不想留也得留下了。

誰讓他是我師父。

又是我未來的夫君。

夫君?想起這兩字心頭确實不知是何滋味,只當造化弄人。

這幾日我未與他說過一個字,心裏的疙瘩作祟,不想說也不想理他。腦中斷斷續續想起的片段只覺得心酸委屈,原來竟是那樣的往事。

記憶這個事很奇妙,你以為會想起美好的過往,可最先湧進來的往往是傷心的往事。

歡樂的時光短暫,卻總是記不大清,痛苦的時光漫長,卻像烙印刻了下來。

可執着于往事的人,總歸是糊塗之人。我當然不是個糊塗人,所以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當晚源方就送了些我的衣物來,還攜來了父母親的一封信。源方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可我總覺得他這次的欲言又止與從前的欲言又止不大一樣。

而我的父母親,這麽久未見的父母親只不過是寫了讓我好好照顧遙止。也不知誰是他們的親人。

我知道遙止辦事向來穩當和自信,他知道我會留下,他早就通知好了翠山。

我平靜地面對遙止,煎藥做飯,伺候更衣,陪着散步。

雖然做飯時還是他奪了鍋鏟,親自生火下廚。以一種你做得飯好難吃我不得不親自下廚的眼神瞟一眼不明所以愣愣的我,就自顧自忙活了。

偶爾他興致好非要寫字,我只管在旁邊磨着墨。

磨着磨着就望着他的側臉入了神,從前便是他教我識字,在白紙上寫下師父兩個字,因着他誇一句寫得好,就喜滋滋地将那字貼在了床頭。

直到他把筆遞過來,我才慌忙收回眼光。他是想讓我寫點什麽。若是從前,也許就迅速提筆寫個師父大壞蛋。

我怔怔的思考許久,豪壯地揮筆寫了四個字......清蒸豆腐。

那是那日我們的午膳。

我腦中閃過的,也只有那個而已。

遙止是個沉得住氣的人,我即便不與他說話,他也會自個兒說些有的沒的。比如今早枝頭的鳥兒精神的很。這園子裏的草長得真快。今晚這湯鹹了點。諸如此類。

他并不對着我說,只輕吐輕言,像是對着自己說,又像是對着空氣說。

是了,他多沉得住氣。知道我恢複了記憶,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解釋。他永遠是心底藏了很多東西的那個師父。捉摸不透,讓人敬畏又親切的師父。

夜風有點涼,可吹在身上很舒适,一道道拂來,也撫清了我的思緒。

我打量着這不大的園子,樹影繁花,滿滿當當。從前我們住的并非是浮雲殿,那裏更大更寬敞,以至于我時常迷路。

他這不愛用仙仆的性子跟從前一模一樣。

身後傳來微不可聞的腳步聲,我知道是他來了。平常這時辰,他該是睡了。

他不做聲地坐在另一旁的石凳上,家常便服的月白袍穿得随意,比白日裏的紫袍多了一分慵懶,可襯得五官愈加的清俊。

我毫不控制地想完這些準備去睡覺。

起身才瞥見他懷裏抱了只尤物。一只短腿長耳朵胖乎乎的小白兔。

我的腳步被施了魔般頓住了。

因為他竟然在喂它吃草,這喂它吃草是正常的,但那草葉上挂着幾顆明晃晃的露珠,夜露深重,哪能喂給兔子吃,那可是會生病的。

我猶豫再三,千鈞一發之時,奪過了他手中的草葉。

他也不驚訝,平靜地順了順肉兔的毛,微微擡首,唇角彎起不易察覺的弧度,問道:“怎麽。你餓了?與兔子搶食?”

......我覺得我即使餓昏了也不至于吃草。

我橫了他一眼,準備徑直回屋。

身後又飄來他不輕不重的一句話:“明日把它炖了,補補身子。”

我邁不動步子了,人講究個感情,自個養過什麽就會對什麽有感情。記憶裏我在凡間養過一只兔子,白白胖胖的與這只無甚區別。可有一天抱她出去放風,她蹦進個破塔就不見了,哭得我稀裏嘩啦,卻不知再尋回來的竟是伏寒那冰塊化成的,一個大男人化成小白兔倒也稀奇,誰讓他有戀兔癖。

如今遙止竟然說要炖了這只可愛的兔子,我有點氣惱。

“是清炖好呢還是紅燒,亦或是烤了吃?”他又輕飄飄的飄來一句話。

我返至他面前,欲一把搶了兔子,誰知他抱着兔子陡然起身,我撲了個空,他雲清風淡地自語道:“我先去宰了腌起來,明日才更美味些。”

“站住!”我終是忍不住吼了一聲。

他施施然轉身,似笑又非笑:“你在與我說話麽?”

我大步行過去将小白兔抱了過來:“小白兔,讓你站住你聽到沒有?仔細別讓壞人給吃了。”

我撫摸白兔的空擋,只聽他如水的聲音響起:“只要能聽到你的聲音便好,不願與我說話那就不說也罷。”

我先是一怔,頓了頓手,瞅了他一眼,他看着我不再言語,眼裏深沉得像座山。

我沒有回答,将兔子抱回了屋子裏,置于榻上,再回庭院時,已不見遙止的蹤影。

我細細尋了些提木草,洗了幹淨帶回屋子裏,兔子倒乖巧的很,待在原地不動。

可我喂它,它卻怎麽都不吃,方才明明吃得挺好的。

也罷,我坐于榻上,将它抱入懷中,它先是往我胸口蹭了蹭,又往我脖子上蹭,蹭得我癢癢的咯咯笑。

一番鬧騰,它最終尋了處最舒适的位置挨在我懷裏。

我想起了我被罰凡間,投了處好人家後養得那只兔子,模樣與它一個印子印出來般,白白乎乎柔柔綿綿的讨人喜愛,初得時,我歡呼雀躍得如同孩童。

可那兔子卻是遙止送給我的。

忽然發覺那天嬈玉說的不對卻也不錯,我是被他抛棄兩次的人,即便不算抛棄,也算是被遺忘不顧罷。天上一次,凡間一次。

記憶的片段湧上來,有點酸澀。

七歲那年,清晨中偶入山間,卻在迷霧中見得恍惚的紫色身影,徐徐往前行去。而身後的夕顏花驟然綻放,開成了一片絢麗花海。

十五歲那年,木棉花開。

他送我碧玉簪子,別于發上,笑着說,終于長大了,可以娶你了。

殷紅花枝下的他,笑容燦爛得如同旭陽。

那時我知道,不管何時,他總在我身邊。

或立于府上的牆頭,或掩于庭前的梅花間。

這樣一個他,總是時不時的出現,時不時的消失。

虛虛渺渺,捉摸不透。

卻漸漸走入我的心房。

凡間的我哪能認得他,喝了孟婆湯,我什麽都不記得。

十六歲那年,他清風淡雅的身姿晃入府中,

跪在爹爹面前,笑嘻嘻地說,岳父大人,今日在下來提親,你許不許,我都要娶。

羞得我往珠簾裏躲,卻被他牢牢地拽着手,喊了聲,娘子。

那會兒就是這樣的一個無賴遙止,占滿我的心頭。

現在想來,師父無賴的那一面,竟是那樣,也恍然大悟本就是那樣。

十七歲那年,他說,良辰吉日已定,你好好等我來。

我滿身歡喜地等着他,等着他來迎我。

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他始終未再出現。

憑空消失了般,杳無音訊。

我不知他為何要來凡間尋我,還要娶我,卻又消失不見。

天上時,他娶親将我這個徒弟遺忘了般,即使我表露心跡,他也不理。

凡間時,他取了我的心,卻又像是把我遺忘了般,再無消息。

那時,我哪知道他是天上的神仙,是我的師父。

捉摸不透就是捉摸不透,我猜不了他的心思。他所做的一切都該有他的理由,不管是什麽理由,若他喜歡我,便不會娶別人,若他喜歡我,便不會消失不見。

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些,天上的事我不怨他,可凡間的事總歸是怨他的。

如此想來,我與他多年的師徒之情,他想要補償,也是說得通了。

我也似乎有點驚訝于自己的平靜,因為這些日子我也是想明白了,剪不斷理還亂,我只是需要時間。

我撫了撫小白兔,嘆了一聲:“你說,師父為何要這麽對我呢?”

它倒是舒坦得一動不動,似在打盹。

“娘親說,凡是想不通的地方都該問問,問問就明白了。藏在心裏啊可是永遠都了結不了。埋太久就成了死結。”我自言着,又嘆了一聲:“可我就是這個性子,有事也不愛開口。你說,我是不是不該不和師父說話?我應該好好問問他才是,對不對?”

它似乎蠕動了下身子,起身抖了抖耳朵,聽懂似的點了點頭。

那看不見脖頸的兔頭竟然明顯地點了點頭!

等等,不對,不對勁。

這兔子有問題。

我驚慌地一把将兔子扔到了床角,倏地現出一個偉岸的身影來。

他從容地側躺着,月白色的袍子松亂無章,衣衫不整,還露出一截細白的鎖骨來。

被扔過去這麽短的時間內,他已調整得這麽淡定的姿勢,還躺得如此風情萬種,真是佩服。

師父啊師父,遙止啊遙止,你真是越發無賴了!竟趁我出來這會化成兔子!

想起方才他往我胸口上蹭,我紅了臉,拿起手旁的枕頭砸了過去,罵了一聲:“登徒子!”

作者:遙止你可以的,耍這種無恥的手段!

遙止:多謝誇獎。

銀獅默默地走過來,一股怨氣:聽說伏寒最近比我出風頭?

衆人捂眼,又點了點頭。

銀獅默默地走了回去。

作者:銀獅請不要為了搏眼球裸奔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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