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大堂經理見狀拿着專用電梯的卡連奔帶跑去開門。

程韻迷迷糊糊之中感覺有人在抱着她走,很溫暖。

她夢到了小時候。

那時爸爸媽媽離婚了,爸爸總是回來很晚,她經常被托管在姑姑家或者鄰居家。她總是等不到爸爸回來接就睡着了。

但她永遠記得,半夢半醒時,爸爸就是這樣把她抱回家的。

她伸出胳膊圈着爸爸寬厚的肩膀,嘴角挂着笑。

她的呼吸在邵啓銘的脖子下迤逦,撩得他僵直了脊背,戰戰兢兢進了電梯。

但很快,她的笑容消失了。她夢到了章巧娟。

眼角劃過淚珠,落在了他的襯衫上,帶着溫度,滲透進他的鎖骨。

他低頭輕聲說了句:“怎麽哭了?”

程韻在胸口呢喃:“爸……”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如果沒有我……你會更幸福嗎?煩惱會少些嗎……”

邵啓銘盯着眼前的人,滿眼的溫柔與心疼。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聽程韻閉着眼呢喃。

“你們是不是又吵架了?”

“是不是又因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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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們過得好,我沒有家也沒關系……”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呢……你們都不要我……”

“我明明很努力了啊……”

程韻一只手勾起邵啓銘的脖頸,滾燙的淚水接連劃過臉龐,邵啓銘的襯衫浸濕了一片,像氤氲的花紋。

他又想到了20年前的那個下午……

二十年前,邵啓銘的媽媽秦慕儀帶着他和姐姐神色凝重地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好像是去找什麽人。一路打聽到一戶人家時,發現窗邊坐着一個小女孩在哭。

隔着鐵護欄,秦慕儀問她怎麽了。

小女孩說,爸爸媽媽都不在家,她被關在家裏,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小女孩皮膚白淨,烏黑垂順的蘑菇頭,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委屈地看着窗外。

“抱歉啊,阿姨出門急,沒有帶錢……”秦慕儀摸遍口袋也沒找到可以給小女孩的東西。

小邵啓銘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只栗米棒送進窗臺,這是他放學的時候一個同學送的。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接過去,小心地撕開包裝,便像饑民一樣狼吞虎咽起來。

臨走時,小女孩抓着冰冷的鐵欄杆,用稚嫩的聲音說:“謝謝阿姨,謝謝哥哥。”

……

一晃二十年,那個小女孩已經長這麽大了,她終于可以獨擋一面了,卻像荒野堅韌的野草,孤獨得叫人心疼……

邵啓銘将程韻送回房間,她的床頭放着薰衣草香薰,散發着淡淡的香味。

他輕輕将程韻放到床上,她的頭別過去一些,發絲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飽滿的額頭和俏皮的鼻尖。

他伸出手想幫她撥開發絲,卻驚愕地愣在了原地。

這個角度……和微博上的,一模一樣!

“邵總,你要的水。”管家朱悅從會客廳走來,懷裏抱着三瓶礦泉水。

邵啓銘速速收回手,指了指床頭櫃吞吞吐吐道:“就、就放這吧,等她醒了好拿……”

“好,剩下的交給我吧。”朱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醉酒的客人了,她知道後面該怎麽做。

邵啓銘點頭出了房間,走到寬敞整潔的會客廳。

沙發、茶幾上幹幹淨淨,沒有任何私人物品,書桌被移到了陽臺邊,上面整齊地放着工具箱、瓶瓶罐罐的油畫顏料和調色盤。陽臺的畫架上架着一幅油畫。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細細觀摩起來。

畫上是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孩童,提着一只荷花燈,金燦燦的燈光照在她粉嫩的臉頰上,眼神清澈,笑容純真。

孩童發絲的明暗,衣服面料和質感,都處理得栩栩如生。若不是能聞見淡淡的松節油香味,看得見凹凸的筆觸紋理,還真以為是一件高清攝影作品。

“畫的真好……”邵啓銘發自內心感嘆了一句,“可是,怎麽會……是油畫?”

他俯下身,正巧對上了孩童的雙眸,等他看清楚後,卻愕然直起身,眼神中先是震驚,而後又眉頭緊蹙若有所思。

他又伸手摸了摸畫架邊貼着的黃色的便簽,字體娟秀。

上面寫着:“保利春拍倒計時。加油!”右下角還畫了紮頭帶奮鬥的小表情和一只高舉的拳頭。

邵啓銘突然想到了什麽,他看了下手表,然後對朱悅說:“我有急事回家一趟,她就麻煩你了,記得送醒酒湯和小米粥。”

朱悅剛說放心吧,邵啓銘便已飛速出了房間,一邊走,一邊點開打車軟件。

夜已深,這是南城一天之中最安靜的時候,寬闊的馬路上半天看不到一個人影,偶爾有車急馳而過。

邵啓銘坐在車後座,閉眼蹙眉,看似小憩,實則內心洶湧。

回想這些天裏,種種跡象,只言片語,都指向邵啓銘心中所想的那個人,那個曾帶他走出至暗悲傷的小太陽。

邵啓銘不知道此時是該喜還是悲。

喜的是他們終于又見面了,悲的是,小太陽眼裏的火苗熄滅了……

回憶翻湧,二十年前,他因爸爸忘記了他的生日而與爸爸賭氣,接連幾天都不願看到爸爸。

可當他下一次見到爸爸時,便是黑白的遺像和冰冷的骨灰。

一夜之間,家裏負債累累,媽媽整日以淚洗面,絕望致極,最低谷的時候,甚至想過帶着他和姐姐一起自,殺。

綿延雨季,再也沒有人來給他送傘,再也不會有人開車來接他。

放學了,同學們撐傘陸續離開學校,他站在雨中懊悔,世界仿佛末日一般失去了顏色,巨大的失落感與深深的遺憾壓得他喘不過氣。

而在這灰白的潮濕世界之中,硬生生闖入一個小女孩,紅色的碎花裙,烏黑的蘑菇頭,舉着跳繩在半空中揮舞,一路蹦蹦跳跳來到邵啓銘面前。

“哥哥,你也沒有人送傘嗎?”小女孩眨巴着澄澈的大眼睛,将手裏的跳繩送給他,“我的傘借給你吧。”

“你搞笑吧?跳繩也能擋雨?”正在懊惱中的邵啓銘不屑和小P孩啰嗦,徑直向前走。

“你轉快一點,小雨點就被打飛啦!”小女孩笑着跟上。

邵啓銘聞言雖覺得可笑,卻又莫名覺得她說得好像也有道理,最後竟然被這奇怪的邏輯吸引了去。

見邵啓銘還在猶豫,小女孩原地跺腳道:“快點快點啦,快被淋濕啦!”

邵啓銘半信半疑地接過跳繩,學着她剛才的樣子舉過頭頂在半空飛速旋轉起來。剛轉了幾圈,他覺得好傻,果然不應該相信小孩子的話!

他把跳繩收回來還給小女孩:“好二,不管用,我才不要呢。”

“你再轉快一點嘛,有用的,我每次都這樣回家的。”

“每、每次?”邵啓銘微愣,“你爸爸媽媽一直不給你送傘嗎?”

小女孩點點頭,又搖搖頭,細雨沾在她的發絲,凝結出晶瑩的水珠。

“他們離婚了,他們有自己的家了。”

“他們不管你了嗎?你不和他們住在一起了嗎?”

“嗯……我不能去,不然他們夜裏就會吵架。”

邵啓銘震驚了。

眼前這個小女孩,父母都在,卻又像不在,竟然沒人在乎她!

他又轉念一想,最起碼他的爸爸媽媽沒有不要他,最起碼,他的媽媽還在身邊。不論生活多狗血,媽媽依舊在努力地愛着他和姐姐。

他還在幽怨着什麽呢?

“那,我們一起走吧,我來幫你‘打繩’。”邵啓銘重新将繩子轉起來。

“‘打繩’?”小女孩笑起來,露出甜甜的酒窩,“哈哈,好呀好呀,別人打傘,我們‘打繩’!”

……

“到了。”司機在前面說了一聲,打斷了邵啓銘的思緒。

他下車,疾步趕回家,連拖鞋都來不及穿,直沖書房。

整個房間裝修低調又考究,書房的書架整整齊齊排滿了書,唯有一層是空的,裏面只放了一張畫,原木色的邊框與畫中稚嫩的筆觸毫不違和。

邵啓銘取下畫,小心地擦拭着玻璃。

這幅畫是他們臨別時,那個小女孩送給他的,沒想到再次見面,已經是二十年後。

分別那天,大雨磅礴,邵啓銘的媽媽在院外催着他離開,他們要搬去很遠的城市。那個經常在他家屋檐下躲雨的小女孩用僅有的幾根蠟筆頭,畫了一幅雨過天晴的圖畫送給他。

畫中,兩只可愛的小貓穿着肥大的雨靴,手拉手站在同一把透明的雨傘下,其中一只小貓手裏的跳繩已經收起來,它們擡頭望着天空,空中是一座大大的彩虹。

“顏色不齊了,彩虹畫得不太好……”小程韻說,“哥哥,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對嗎?我會努力練習,下次見到你時,一定送給你一幅全世界最好看的畫。”

“好啊,下次,嗯…我想要水彩畫!”

“好!我畫全世界最好的看的水彩畫送給哥哥。”

在邵啓銘那段失去至親,最黑暗無助的日子裏,他認識了這麽一個樂觀開朗的小女孩,她看世界的方式很獨特,明明自己過得好不到哪去,卻總能在糟糕的生活裏找到樂子,臉上的笑容始終純真又可愛。

她的畫筆,為他灰白的世界塗上了絢爛的色彩……

邵啓銘拍了一張照片,想找程韻确認身份。

點開微信,進入與程韻的對話窗口,正準備将畫發過去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也許,當面給她看更有誠意。也想親眼看看她看到這幅畫的表情。”他對着畫笑意缱绻。

他從櫃子裏找出一只精致的禮品袋,小心地将畫與他的期待一起裝好,等待新的一天的到來。

倏然手機響起,接完電話,邵啓銘默默看了看手裏的禮品袋,又放回了書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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