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不知睡了多久,程韻緩緩睜開眼睛,瞬間精神緊繃。
四周黑漆漆的,像無盡的深淵。
她驚恐地抓緊床單,瞪大雙眼,努力尋找光亮。
“我在哪……”她努力回憶,可頭又沉又暈,想不起絲毫。
黑暗中,一頭叫做記憶的惡魔解除了封印,帶着支離的記憶碎片肆虐地割裂着她,吞噬着她。
車禍、家暴、滿臉鮮血的人、光線暗淡的鐵窗、滿身酒氣的男人解皮帶時刺耳的金屬聲、還有媽媽的那句“快跑”……
她越不願意想起,記憶就越是清晰。
清晰到能看得清馬路上一地的玻璃渣和車窗內陌生男人臉上滴下的血……清晰到能看得清光線暗淡的屋子裏,男人皮帶上的金屬标,以及那野蠻的撕扯……
心髒在狂跳,像暴躁的鼓,汗如雨下,恐懼與警覺像兩只巨蟒,纏繞着她,吞噬着她。
呼吸越重,越窒息的厲害。
随着時間的推移,程韻意識到自己将要處在崩潰的邊緣。
“不行,我不能這樣。”另一種聲音在她的身體裏掙紮。
程韻試圖恢複理智去觀察周圍的環境,努力克制混亂的情緒。
她先是意識到自己在一張床上,但是在誰的床上她還不知道。
她屏息試圖伸手去摸索附近的開關,可是床太大,怎麽也摸不到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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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手機鈴聲響起,程韻吓了一跳。
屏幕光線照亮了附近的區域,看清環境,她才終于松了口氣,起身,拿起手機,開燈,開窗簾。
自動窗簾緩緩打開,刺眼的光線進來,程韻無力地靠在床頭,像剛被打撈起來的溺水者。
她一手揉着太陽穴,一手接起電話:“喂?”
“起床啦小懶蟲!”陸瑤在那頭輕呼,“我今天有大事要跟你說,你、你別怪我哦。”
“什麽事?”程韻依舊揉着太陽穴,頭暈又口幹。
“怎麽了?有氣無力的,昨晚斷片了嗎?”
“嗯……”程韻大腦一片空白。
“艾瑪,完了,你等我,我去找你……哎,不行,我得先找他!”陸瑤的語氣有點奇怪,“那一會咱還是工作室見吧?不說了,我有點事,挂啦。”
“嗯?”程韻一頭霧水地放下手機,看到床頭整整齊齊擺放着的好幾瓶水,和一張留言條。
“程小姐:
酒店已為您準備好小米粥,如有需要,請聯系我給您送過來哦!
你的管家朱悅”
程韻随手拿了一瓶水,咕嘟咕嘟喝掉了小半瓶後,喘着粗氣,發懵似的靠在床頭。
冰涼的水溫從咽喉擴散進胸腔,喚醒五髒六腑,記憶絲絲明朗起來。她依稀記得做了一個似乎很美好又很傷心的夢。
至于怎麽回的酒店,實在是記不清了。
酒不好喝,不甜不香,喝多了也會不舒服,她想不通為什麽還有這麽多人喜歡喝酒。
等到完全清醒過來,她拿過一邊的電話。
管家朱悅在5分鐘後送來了一大碗小米粥和幾碟精致的小菜,速度如此之快,看上去是早已準備好,就等程韻起床了。
程韻還在洗臉,舉着毛巾驚嘆道:“這麽快!”
朱悅笑而不語。
洗漱完畢,程韻坐在餐桌前一邊吃一邊問:“我是怎麽回的酒店呀?有沒有一個女生和我一起?”
溫熱濃稠的小米粥順着喉嚨滑入胃部,像充滿能量的暖流,沿着每一根血管舒展來開。
“是邵、邵警官送你回來的。”朱悅差點說錯口,好在及時改了回來。
“邵警官?”程韻一怔。
完了,昨晚好像确實喝多了,一點也不記得了。
記得陸瑤吐槽過她酒後話多的要死,還會哭,她與邵啓明學長的秘密也是那時候酒後不小心被陸瑤知道的。
要命!程韻汗顏地想着。
陸瑤不是說她兜底的嗎?
怎麽送她回來的是邵警官?
想着想着,程韻突然停住手裏的動作。
“不對,陸瑤剛才電話裏的說的‘你不要怪我’是什麽意思?”
越想陸瑤的話越覺得不對勁,她擱下湯勺,給陸瑤回了電話過去,卻一直正在通話中。
她只好放下手機,喝完小米粥,再給陸瑤打電話,還是正在通話中。
正要納悶陸瑤急急忙忙要找的人是誰,助理姜姜的信息就來了。
姜姜:【程總,等您準備好告訴我哦,我去接您。】
程韻回了信息:【可以來了。】
今天是正月初七,正式開工的前一天,他們要提前去一趟工作室,一來程韻可以熟悉一下環境,二來順便為開工做些準備。
回完信息,程韻着手将陽臺的畫仔細包好,收拾完東西,姜姜正巧也到了。
很快,商務車行駛在冬日下午的暖陽裏,廣播裏正播放着司機老李最喜歡的交通節目。
好聽的歌聲之後,主持人說:“下面,請我們的老朋友,南城交警支隊的明星警官邵隊長來向大家解說這起事故的詳細過程……”
司機一聽是邵警官,立即将廣播調大了一點,還不忘向程韻解釋:“邵隊長每次講案例都特精彩,您介不介意我調大一點?”
“嗯,沒事。”程韻說。
邵……隊長?聽到這個姓,不知為何總是讓她覺得有點——別扭?
接下來,廣播中的聲音讓她心弦一蕩。
這聲音溫柔而清朗,帶着淡淡的磁性,像冬日的陽光,夏日的清泉,談吐間不乏幽默,将一場普通的案列講解得通俗易懂又很有意思。
不知不覺,程韻聽完整個解說還意猶未盡,直到插入廣告,她才意識到自己的笑意還沒收回。
司機在前面感嘆:“哎呀!聽來聽去還是邵警官說的最好呀!”
“是呀是呀,而且本人也很帥。”姜姜點頭道。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遇到邵警官是在西街路口,他原本是去疏導交通的,沒想到更堵了!你知道怎麽回事嘛?”
“怎麽回事?”姜姜感興趣地問。
“不少小姑娘跑去看他,就更堵了呗!哈哈,結果第二天他就被調走了!”
“還有那天直播查酒駕,直播間裏突然滿屏喊老公,主持人都懵了,回頭一看,原來是邵警官出鏡了……”
程韻沒說話,只是聽姜姜和司機左一句右一句地聊着邵警官的八卦。
***
工作室在南城創意街區,離酒店不算遠。街區裏是一棟一棟有着民國特色的小樓。程韻他們的工作室便是期中一棟深紅色的二層小樓。
一樓用于教學,二樓是辦公室和私人畫室。
程韻路過辦公室的時候聞到一絲煙味,打開門,陸瑤早就在裏面了。
只見她穿着淺駝色的羊絨衫立在一副巨大的油畫前,一只胳膊肘架在跨部,白淨細長的手指中夾着即将燒完的細煙。
“來了。”陸瑤收回手,走到辦公桌,随手暗滅了煙蒂。
“不是說戒了呢?”程韻走進來關窗子,“穿那麽少,別感冒了。”
“嗯。”陸瑤笑笑,“忘了。不冷,就開着透透氣吧。”
“又和你媽吵架了?”程韻問。
陸瑤戒煙兩年了,唯獨和她媽媽吵架後會忍不住拿着煙在鼻子下面聞一聞。
陸瑤的媽媽是大學教授,從小對她的管教很嚴厲。陸瑤小時候是乖乖女,樣樣出色,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陸瑤開始反抗媽媽的管教,總是與媽媽對着幹。
以前抽煙是為了氣她媽,後來因為一些事,戒煙也算是為了她媽。
而這一掙紮的過程,她媽媽卻全然不知。
“還不是那點破事。”陸瑤聳聳肩,坐上窗邊的沙發椅。
“駱阿姨也是為你好。”程韻勸道。
這句話程韻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了,雖然沒有什麽說服力,但事實确實如此。
原本,陸瑤的人生被駱阿姨規劃得完美無瑕,研究生畢業,去重點大學當老師,工作穩定,再在學校裏找一個知根知底,人品好,工作好的老公,然後考博、生兒育女……
偏偏陸瑤不幹,選了媽媽最不喜歡的藝術專業,交媽媽最不喜歡的痞子男友,抽煙,喝酒,泡吧,樂于一切極限項目。
“她是為她的面子好!從不關心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陸瑤冷言道,“她的提線木偶,我當夠了。”
“所以,你沒去?”
“不去!想想都煩。”
“不是因為秦洲?”
“呵。”陸瑤訝異一笑,“還真……不好說。”
“昨天在酒吧看你的表情我就想問,你真的喜歡他嗎?”程韻回想起在酒吧的那一幕,陸瑤與秦洲接吻時稍稍猶豫的表情。
“他挺好的呀,符合我所有的要求。”陸瑤沒有看程韻,專心找手上的倒刺。
“那你愛他嗎?”程韻又問。
“為什麽不愛?人又帥,又有錢,又有潛力,對我也很好,還是駱女士不喜歡的類型,完美。”
駱女士不喜歡看起來像花花公子,痞子氣,性格不羁的男人。
“這麽說來……”
程韻話還沒說完,便聽陸瑤恍然大悟地問:“你昨天是不是和邵警官說了什麽我和秦洲的事?”
“我說了嗎?”程韻一愣,想了半天,“我沒說吧?我真不記得了,怎麽了?”
陸瑤擺擺手:“哎,現在無所謂啦。說到邵警官,他的名字……”
“嗯,巧合而已。”想到那個名字,程韻故作輕松一笑,以掩飾那一絲絲尴尬。
“我跟你說件事,你別罵我啊……”陸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