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
第 67 章
陸瑤聞言,舉起啤酒瓶連喝好幾口,用力将酒瓶剁在桌墊上,喘着粗氣道:“我懷疑我不是她親生的。”
“啊?怎麽可能。”
“你說,哪個媽媽會對自己的女兒這樣?我做什麽她都看不慣,怎麽做她都不滿意。就拿今天的事來說,那是我的錯嗎?是我能把控得了的嗎?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一通罵,好像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說罷,陸瑤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程韻本想阻攔,卻見陸瑤說:“沒事兒,啤酒對我而言跟水差不多。”
接着,陸瑤又說,“就為了這點破事,又叫我滾?一天天的,不是這事看我不順眼就是那事叫我滾,我都這麽大了,我特麽也有自尊的好嗎?好,叫我滾是吧?我滾,我滾得遠遠的!我還不稀罕回那個家呢!”
程韻沒說話,她知道這時候說任何話陸瑤都是聽不進去的,只能默默聽着她訴苦,等她傾訴完了,加上酒精上頭,心情慢慢就好了。
陸瑤和程韻酒後的反應是相反的,陸瑤說酒精像拌着糖的迷藥,會讓她放松,忘記煩惱,幻想自己的無所不能。程韻則認為酒精像巫婆的湯,會深挖她的痛,釋放悲哀的靈魂。
“那你慢慢喝,別多想,哪個媽媽不愛自己的……孩……” 最後一個字如鲠在喉,程韻終究還是沒說出來,伸手開了瓶雞尾酒,“喝,陪你。說不定,她們真的有什麽苦衷吧。”
陸瑤輕哼:“貶低我,看我不順眼,趕走我,叫有苦衷?反正我是想不通。來,喝!”
“那你爸呢?你拖着這麽大行李箱出門,你爸沒攔你?”
“他?你是沒看到駱老師當時什麽樣,說她母老虎都顯得溫柔了。我爸在一邊屁都不敢放一個。”陸瑤憤憤地咬住雞爪狠狠一扯,像在發洩對父親懦弱的不滿,“我都奔三的人了,有她這麽管的嗎?”
程韻給陸瑤遞了盒抽紙,安慰道:“也許她也是和你一樣心疼車吧,畢竟是剛買回來的,那麽多錢呢。後來小女孩去醫院檢查結果怎麽說呀?”
“拍了片子,還做了全身檢查,就是膝蓋擦了點皮,還有點營養不良,別的沒什麽問題。”
“醫療費什麽的走保險也不用擔心了,那這麽說,你車明天就可以拿去修了吧?”
“嗯,明天孩子爸爸去簽個字就行了。”說着,陸瑤啃着骨頭看向程韻,“我突然想起來,0116女孩是個什麽梗?0116不是你生日嗎?”
程韻心虛地喝了一口雞尾酒說,“你聽誰說的?”
“喲?臉紅咯!”陸瑤扯掉嘴裏的骨頭扔進垃圾袋,湊過來盯着程韻說,“難怪你不肯來陪我,原來邵哥哥同事幾乎都知道你的存在了啊!在一起第一天就掐滅了身邊所有的觊觎,這一波操作也太飒了吧,我喜歡!哎?話說,這位飒飒的人呢?喊他一起來喝酒啊?”
程韻睨了她一眼說:“人家還在加班呢!要不是臨時接到調度去處理我們的事故,可能就能早點完成工作回來了吧。”
“聽說他們工作很忙,真沒想到這麽忙,這一天天的,就算住一起都不見得天天能見到的感覺。哎?那你怎麽會選擇他?這種沒有不太多時間陪伴的職業……總感覺不太适合你,你有這種感覺嗎?”
“嗯,我知道。”
“那你怎麽……別告訴我你只是貪戀美色。”
“一方面?”程韻笑着抿了口雞尾酒。
“這……我不得不承認。”陸瑤也笑,“那另一方面呢?”
程韻托腮,嬌羞淺笑:“原來呀,他才是我本子上的那個人。”
“!!!”
“他才是那個拼音。”
“我靠!”陸瑤驚呆了,“他是拼音,你是數字,私藏二十年,這特麽的什麽浪漫愛情?”
正說着,程韻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我男人”,被陸瑤看見了。
接起電話,邵啓銘久違的聲音在那頭問:“我的女朋友現在有空嗎?”
程韻笑:“有空呀,你下班了?”
“嗯,那我來樓梯這。”頓了頓,邵啓銘說,“你出來一下?”
程韻速速提着手機跑到廚房窗臺,看着邵啓銘舉着手機正往月季花邊的樓梯這走。
“我這就來。”
說罷,程韻速速披上外套換鞋出門,陸瑤抱着酒瓶問:“你男人回來了?”
程韻沖着陸瑤噓:“低調,低調!”
開門的時候,陸瑤也趁機伸出頭向邵啓銘打了聲招呼:“嗨~”
等陸瑤關了門,程韻走過去問:“找我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看起來,你好像不是那麽想我嘛……”
“你白天的時候也不怎麽像想我的樣子。”
“誰說的?”邵啓銘上前一步,伸手将程韻拉進懷裏,緊緊抱着,“我都快想瘋了,尤其是明明看見你在身旁還不能親近……”
“邵哥哥。”陸瑤突然将門開了條縫,吓得程韻連忙松手。
“告訴你一聲,程韻喝酒了。”陸瑤壞笑着說。
“嗯……”邵啓銘盯着程韻的臉,“沒喝多吧。”
程韻搖搖頭,陸瑤卻笑道:“重點不在這!”
“那是?”
“你們不是常說,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嗎?嘿嘿,可別開車哦!”
程韻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大喊一聲:“陸瑤!”
此時陸瑤已經迅速關上門,抱着酒瓶坐在地上笑。
邵啓銘無奈抹額,想了想又搖着頭笑了。
“陸瑤這家夥!”程韻紅着臉解釋,“喝了幾瓶啤酒,她一喝啤酒就容易興奮,我原本只是想讓她調整下心情的……哎……”
“因為白天的事?”
“也不完全是,和她媽媽吵架了。”
邵啓銘點了點頭,又問:“要不要逛一逛?”
“去哪逛?”
“你應該還沒有在小區裏逛過吧?帶你認識認識路?”
“好呀好呀,我一直想出來走走呢,但是一個人又不敢亂跑。”
下了樓梯,邵啓銘站在滿目星光的月季灌木叢前等她,向她伸出手,小心地牽着她纖細的手指。柔和的燈自帶缱绻的氣息,她的臉像剛撕去貼紙的暖寶寶,一點點熱起來。
夜幕下的小區靜谧幽暗,程韻一個人還真不敢走。
他們并肩走在茂密的香樟樹下,風吹過樹枝,發出沙沙的聲響,偶有落葉飄下,悄然藏進草叢。
邵啓銘牽着她的手,心滿意足地看他們并肩的身影。
“我記得你怕走夜路,因為樹影在你眼裏會變成張牙舞爪的妖魔,路上随便一個小水坑、泥土印,還有老白牆上剝落的塗料形狀,你都能看得出像人啊,動物啊,妖怪啊。我那時覺得好神奇,猜你腦子裏是不是像宮崎駿的電影一樣,裝着一個新奇的世界。現在還會這樣嗎?”
程韻搖搖頭:“現在肯定知道那些只是幻想而已啦,克服一下就好了。”
天真浪漫愛幻想是孩子的專屬品,成年人的奢侈品。她也懂,愛幻想對于一個畫家來說是一件多麽難能可貴的品質,就像畢加索終其一生都在追求像孩子畫畫一樣。
兒時的她被這個世界催着長大,不得不獨自面對黑暗和恐懼,也不得不變得理智且無趣。
那不過是風吹過的樹枝,不過是光的直射留下的影子,只不過是雨後還未幹透的小水坑,只不過是牆上塗料長時間受潮剝落而已,有什麽好怕的……她總這麽安慰自己,然後漸漸的,就失去了幻想的能力。
曾經那個蹲在地上将小水坑畫成一個精靈村落,那個踮着腳把牆上的坑坑窪窪描摹成一個眼神魅惑的狐妖的小女孩,已經不存在了。
她的畫越來越寫實,頂着老師的光環、拿了幾個世界級的獎項後,漸漸進入了瓶頸期。哪怕現在畫得細節極致到令人驚嘆,也不是她曾經想要追求的了。但她已經回不去了。
“你看。”邵啓銘指着轉角處一面土黃牆壁上的樹影說,“這個像不像一個恐龍?或者說是哥斯拉?這裏是眼睛,這裏像不像背上的棘?”
記得小時候,這些話都是小程韻對小邵啓銘說的,那時候的他總是滿臉疑惑地看着她用粉筆或者小鉛筆将說的畫出來,直到快畫完,他才恍然大悟。
程韻駐足跟着邵啓銘的指向,想象出了一只哥斯拉:“嗯,還真挺像的。”
“它是在幹什麽呢?我記得你小時候總能給它編個奇奇怪怪又特別有意思的故事。”
程韻蹙眉想了想,無奈搖搖頭:“想不出來……就是個外形有點像的影子而已吧。”
“嗯,也是。”邵啓銘拉着程韻的手繼續往前走,就像小時候他們手拉手走在回家的巷子裏一樣 ,“不過,它好像沒有手,哥斯拉的手是伸在前面的,它的是垂下來的。”
“嗯。”程韻仰臉看邵啓銘在樹影下的側臉,看不清,卻能看得出笑意。她也跟着笑了。
回想起陸瑤告訴她,秦洲曾經說過邵啓銘平時話特少,她此時真的想象不出所謂的話多,會是什麽樣。
她笑着,聽着,然後被他感染,說了句:“說不定是揉面的時候把胳膊粘住了,拔不出來呢,你看它脖子仰着,是不是在叫人幫忙?”
“揉面?”邵啓銘笑出聲,“哈哈,這你都能想得出來,這麽一說,确實很像啊,下面那團灌木影子真像被揉的亂七八糟的面團。”
他們又沿着蜿蜒的竹林小路聊了好一會,返回的時候,程韻突然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和你印象中的那個小女孩不一樣了?有沒有覺得這樣的我很無聊很奇怪呢?”
“不啊,這樣的你很與衆不同。”
“哪裏……”
說着,他們出了竹林,走在路燈下,邵啓銘再次看着他們的并肩影子說:“看,地上有兩個人影。”
程韻睨他一眼,想知道他又要說什麽:“那這倆影子像什麽呢?”
他指着她的影子說:“她是你的。”
程韻笑笑,順着他的話問:“那他呢?”
“他。”他指着自己的影子說,“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