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打生樁(五)
打生樁(五)
“不可能!”
柳風遙一口否認,他站起身滿臉驚愕,“文心怎麽會沒有轉世呢?你們是不是查錯了?”
少年雖是凡人,但死了那麽久,與無數妖靈鬼魂作伴,自然是知道人死了便會去往酆都地府,由判官閻羅定生平功過送入輪回。
如果沒有輪回轉世,要麽是成了孤魂野鬼,要麽就是罪大惡極,留在酆都受刑。
無論林文心是哪一種情況,柳風遙都不敢想。
樂靈搖頭,垂眼開始擺弄手中的紅線:“真的沒有。”
“怎麽會這樣……”柳風遙眼中的光黯淡下來,頹廢地跌坐在凳子上。
樂靈見狀嘀咕着:“诶,你急什麽?別喪氣得太早啊。”
柳風遙心如死灰,他又要嘆氣,忽然心口一疼,像是被什麽抽了一鞭子,錯愕地低頭看去。
鮮豔的紅線從他心口顯現出來。
他動也不敢動,指指紅線又望着樂靈,震驚地阿巴阿巴:“樂靈大人,這是……”
樂靈施展完神力,故作矜持地拍拍手,叉腰神氣地回道:“呆瓜,你的紅線都不認識啦!”
“紅線……”柳風遙反應過來,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是我與文心的?”
樂靈攤手:“不然還能是誰的?梁渠啊?”
流光與柳風遙同時一臉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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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不敢相信,我與她的緣分還未斷絕……”柳風遙萬般珍惜的碰了碰心口的紅線,酥麻酸澀之意傳遍全身。
有漫長歲月的思念,有盈滿胸腔的愛意,有艱難酸澀的痛楚,還有萬般無奈的遺憾。
淚水滑過臉頰,柳風遙嘆息,那是他與戀人之間唯一的羁絆。
每個人都有紅線,有緣人之間紅線會相連,感情越深紅線越明顯。
不過為了照顧別人的隐私,樂靈一般會刻意用神力讓紅線們隐藏起來。
畢竟有些神仙之間也有紅線,他可不想撞破同僚的私人關系。
樂靈解釋完,流光擡起後腿撓撓耳朵,戳破他:“其實你是嫌紅線煩,懶得整天玩連連看叭!”
“要你說。”樂靈羞惱地揪了揪他的三角耳。
他确實懶得看,因為不少紅線并不是1v1,什麽你愛我我愛他他又愛着他,多看幾眼肚子都能被瓜塞滿。
溫暖純淨的神力渡滿整間屋子,流光受到影響,身上也挂着不少紅線。
樂靈摸着下巴調笑他:“唔……我看看……後山的小兔精,一起打麻将的山雀精,等等,居然還有只黑熊!”
這些紅線系在狐貍的脖頸腳腕,不過心口處的倒是沒有,看起來都是對方的單相思。
樂靈徹底樂了,拍手鼓掌:“呀,不愧是狐貍,真是會勾人喜歡。”
“別看啦別看啦!”流光臊得慌,還好皮毛夠厚看不出他滿臉通紅的模樣。
他亂竄着躲避樂靈的視線,徑直縮到了季洵的身後,還不往探出個小腦袋警告樂靈:“請不要刻板印象,我可是很潔身自好的!”
樂靈才懶得看一群妖怪崽的小心思,不過是故意逗流光玩,追着他身影去瞧。
沒想到他縮到季洵身後,樂靈猝不及防地與季洵撞上視線。
本該回避的,但如今的財神爺可是女仙心中炙手可熱的男友人選,樂靈忍不住悄悄瞄了一眼,讓我康康會有多少——
一根都沒有!
當了數千年的神仙,別說是欽慕者的暗戀羁絆,自己的心口也幹幹淨淨。
人家唐三藏都有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的八卦緋聞,這人居然啥都沒有!
也許是太過詫異,樂靈的眼睛瞪得溜圓,什麽心思都擺在臉上。
季洵問:“有問題?”
“你不是挺受歡迎的嗎?怎麽我看不見丁點紅線的苗頭?”樂靈糾結半晌,還是忍不住問出聲。
他一問,連柳風遙都看了過來。
八卦,是華夏人的傳統美德,是人是鬼都逃不過。
季洵不答,聲音宛若清風拂崗,反問他:“你覺得我該有幾根?”
“額……”樂靈還真的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怎麽說也比流光多吧?”
季洵很輕地笑了一下:“我無心情愛。”
“你沒喜歡的也正常,不過暗戀你的那些仙人那麽多……”流光也好奇地歪着頭打量他,“至少得挂幾根吧。”
季洵回想一番:“許是拒絕得果斷。”
“還能因為這樣啊……”樂靈撓撓頭,猜測是口嗨者居多,就算真有表明心意的,估計被季洵一拒絕就轉頭換目标。
神仙的感情,總是漂浮不定的,也難怪師父他老人家對此有偏見。
樂靈沒了八卦的心思,轉頭看向柳風遙:“一世一姻緣,你和林文心的紅線未斷,說明她還存于世間。”
“可是……”柳風遙急了,“她是凡人,怎麽可能活那麽久?”
唯一的可能,恐怕是成了什麽孤魂野鬼。
樂靈安慰他:“你得往好的方面想,至少紅線還在,說明她沒有消散。”
“那……樂靈大人,你能幫我找到她嗎?”柳風遙說完,也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些無理。
天地這麽大,要找一個魂魄,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樂靈想了想,打算打電話問問司命星君。
不過季洵卻說:“不用。”
“嗯?”樂靈挑眉,“你有法子啊?”
柳風遙聞言,眼巴巴地看過來。
季洵問他:“你的八字是什麽?”
“我的?”
柳風遙不知季洵問這個做什麽,還是聽話的報了出來。
他話音一落,樂靈眉心微蹙,神色複雜地看了眼柳風遙。
他撫額嘆氣:“居然……我早該想到的……”
流光好奇:“怎麽啦怎麽啦?”
涼爽的山風吹過,宮室檐下的殘破的銅鈴輕輕搖了起來。
清脆的鈴聲響起,但沒有緩和屋內沉悶的氣息。
樂靈嘆氣,對滿臉迷茫的柳風遙說:“你們的八字很相配,男木女木,乃是福滿萬貴的正緣。”
柳風遙點頭:“啊,那時算命的道士也這樣說過,是有什麽問題嗎?”
季洵立在窗前,緩聲說道:“本是天賜良緣,可惜也擋不住有人從中作梗。”
柳風遙:“你們是說我被灌泥漿的事?”
季洵推開門,踱步至屋外,任由天際晨光灑在他身上。
柳風遙被晨光晃了眼睛,忍不住擡手用衣擺遮擋,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面前的財神大人有些眼熟。
樂靈抿了抿嘴。
懂了,選個光線好的地步說話更有逼格。
季洵望了眼樂靈,對跟到門口的柳風遙說道:“你也說過,為了封印梁渠選了不少八字相符的凡人打生樁。這裏是北宮室,相必還有三座宮室,那裏的境遇恐怕與你這邊相同。”
柳風遙無力地靠在門前點頭:“應是如此。只是我無法離開北宮室,從未去瞧過。”
他說着,忽然反應過來,急道:“大人,您這樣說是什麽意思?莫非文心她……”
季洵點頭:“四座宮室規模不小,光靠你可壓不住此地鬼神,你既是陣眼,那陣眼便不會只有一個。”
看着臉色越來越蒼白的柳風遙,季洵頓了頓,還是把料想的結論說了出來。
“你應該猜到了,另一個陣眼,就是與你八字最合的林文心。”
“咔嚓!”
破舊的門板被柳風遙砸出裂紋,他滿眼通紅,如同盈滿了血淚。
他牽挂的戀人,竟然與他同遭如此苦楚,讓他一時間怎麽承受得住。
樂靈嘆氣,怕他陷入執念,開口提議道:“既然就在這幾座宮室,我帶你去尋她。你們紅線未斷,想必她也放不下你沒有前去往生。”
柳風遙顫抖着聲音看向他們:“我……我能出去?”
“梁渠已死,為何不能?”流光簡而言之,“你已經自由啦!”
柳風遙聞言,略有遲疑,擡頭望向樂靈,見到容貌精致的仙人神氣地對自己揚了揚下巴,這次迎着晨光踏出滿是灰塵的長廊。
他跟在樂靈幾人身後一路離開北宮室,還有些神情恍惚地扭頭朝後看。
樂靈動手把他腦殼扳回來:“過去的劫難已經過去,別回頭。”
聽見兩人對話,季洵神色淡淡:“樂靈大人似乎不會回憶過去。”
怪了,又叫我大人做什麽?
樂靈不懂他什麽意思,聳聳肩輕松道:“我只會記得高興的事,那些煩心不愉快的還記着做什麽?我腦子的內存可是很寶貴的。”
季洵語氣平淡沒什麽起伏,深深地看他一眼,只說道:“您真豁達。”
樂靈奇怪地看着季洵的背影,不滿地小聲嘀咕。
什麽毛病?
但想着人家大老遠跑來幫忙折騰了一晚上,有點小情緒也算正常。
我脾氣真好,我情緒真穩定。
樂靈在心底誇贊了自己一番,拉着柳風遙加快了腳步跟過去。
他們去的宮室按照陣法的劃定應當算作南宮室。
周圍花葉衰敗,樓閣破舊,也是一副殘枯之景。
樂靈順着紅線的指引來到宮室的底層,裏面空無一人,只有滿是灰塵的桌椅散發着腐朽的氣息。
柳風遙心口的紅線鮮豔似血,已經離得很近了。
他似有所感,來到牆角處的位置,悲泣地撫摸着刻滿符文的廊柱。
流光小聲說:“應該就在這兒……”
“嗯。”
季洵擡手,對着廊柱輕點,柱子表面開始皲裂,漆皮簌簌掉落。
一副屍骨出現在幾人面前,屍骨上鮮紅的嫁衣格外刺目。
柳風遙承受不住,把屍骨抱在懷裏放聲大哭。
他滿臉是淚,慘笑道:“竟然,竟然離我那麽近……”
樂靈見不得這般場面,也跟着低落下來:“柳風遙……”
“大人……”柳風遙攥緊白骨身上嫁衣,泣不成聲,“都說我們是天賜良緣,此刻我倒寧願她與我八字相克,興許就不會受這些苦楚了……”
就在樂靈苦惱該如何安慰他時,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來人不敢相信般驚嘆道:“風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