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打生樁(六)

打生樁(六)

衆人尋聲看過去,門前站着一位清秀的少女,衣袍破舊,手上拿着一截沾泥的樹枝,褐色的泥水正順着枝條滴滴答答掉落地板。

柳風遙站起身,剛想上前,又突然止住腳步,背過身胡亂地理了理頭發,收拾好後才敢轉頭看她。

林文心已經記不得自己困在此處多了,此刻見到少年的瞬間恍若夢境,聲音微顫,放輕了步子往他靠近,生怕步履匆匆,驚擾了夢中之人。

“風遙……風遙……”

随着兩人的靠近,他們心口之間的紅線越來越短,顏色也逐漸變濃。

柳風遙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拉入懷裏,含淚說道:“是我。”

話音一落,林文心放聲大哭起來,似乎想要将心中的委屈釋放出來。

柳風遙又哭又笑,低聲安慰着,其實他也激動得語無倫次,只知道不停地念着懷中戀人的名字。

紅線似乎感應到這對苦命戀人的心情,在中間漸漸顯現出一顆同心結。

縮在角落裏的流光用爪子捂着眼睛,低低嗚咽。

樂靈俯身用手指戳戳他腦殼:“掉小珍珠啦?”

“才、才沒有!”流光捂着眼睛不撒爪,“屋裏灰大迷眼睛而已!”

樂靈笑了笑,不再逗弄自己的純情小狐。

他看向苦命鴛鴦之間的同心結,啧啧稱奇,用手肘碰碰身邊人的手臂,難得主動挑話頭:“诶诶,這麽大的同心結,我可是好久沒見過了。”

季洵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似感嘆般說了一句:“原來同心結還有大小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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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你就不懂了吧。”樂靈哼哼兩聲,給外行神認真科普:“感情越深,他們凝出的同心結也越大,不過能做到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的也沒多少,所以如柳林二人這般大小的,實屬少見。”

“哦?是嗎?”季洵像是來了興致,垂眼問他,“那與神仙妖靈相比呢?”

夾雜着春日草木清香的氣息拂面而來,似乎是不想打擾相聚的戀人,季洵稍稍湊近,壓低了聲音。

“唔……”樂靈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見他眉眼一如既往的溫和清雅,似乎就是單純的好奇八卦。

“神仙妖靈嘛……那肯定就更少了。”樂靈也學着他的模樣壓低聲音,和他縮在牆角像開小差的學生崽般講小話。

季洵:“怎麽說?”

“一般來講,他們的壽命比凡人漫長,不會輕易動情交付真心,連紅線都是淡如櫻色,更不用提凝結了。”樂靈搖頭,“想必也是有如此緣由,師父才不願為此牽線吧。”

季洵別開眼看向相擁而泣的兩人,眼神深邃而寧靜,像是透過他們看向別的什麽。

他輕聲問:“你呢?”

樂靈奇怪道:“我?什麽?”

季洵沒看他,漆黑的眼裏含着莫名的意味:“你也這般想嗎?”

樂靈喉頭一噎,他張了張嘴,心中沒由來的多了絲心虛。

他正要開口,柳風遙卻帶着林宣文心走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多謝大人,讓我尋得文心。”柳林二人眼眶都哭得紅通通的,像兩只兔子,說着說着就要跪下。

樂靈連忙擺手:“诶诶,別拜我,現在不興那一套了。”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機:“幫你們我也是有功德賺的,別整那些虛禮了。”

柳風遙擦擦臉,對林文心解釋:“這是月老與財神,若非兩位神仙殺死梁渠,我還被困在北宮室。”

林文心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說一夜之間為何安寧許多……”

她忽然想起什麽,又問道:“那它吃下的魂魄們呢……還能回來嗎?”

流光接嘴:“已經去往生啦!應該很快就能轉世投胎。”

“有此劫難,他們下一世應是平安長樂,你們不用挂心。”樂靈知道他們都是良善之人,有心寬慰他們。

林文心一聽,面上松了口氣。

流光見氣氛輕松下來,用爪子拍拍樂靈。

樂靈自然知道小狐貍心裏還記挂着他們兩個從前的故事,于是問道:“林小姐,我聽柳風遙說你那日要與員外成親,為何又被困于此。”

雖已過去太長的時日,林文心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心中湧上無盡的憤恨。

“我本是與風遙約好,等告知爹娘後請他上門提親。”林文心垂眼,低落地看向屋外殘敗的枯樹。

“娘親告訴我,家裏的生意虧損,來年還要給弟弟議親,便想作廢柳林兩家的婚約。我苦苦哀求之下,娘親說柳家已敗落,風遙搭上我只是如同搭上根救命稻草,并不是真的心儀我。”

說到這兒,柳風遙急了,連忙解釋:“我并沒有那分心思,我是真的心悅……”

樂靈嫌棄地擺擺手:“打住打住,深情表白先放放,讓我們把她的話聽完。”

柳風遙讷讷閉嘴,朝林文心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林文心彎了彎唇角,郁結的心結稍稍舒緩些,繼續說道:“我被家人關在屋裏,夜裏娘親來找我,說是明日去見風遙,若是真心誠意,便同意婚約。她句句都是為我着想,滿心關切,我又怎會不答應。”

柳風遙說:“那天她的确來找我,不過說的是你決定要嫁與員外的消息……”

林文心怒極反笑,不住地搖頭,像是在嘆息自己的愚蠢。

“她回來後告訴我,說是在你家門口撞見你與一花樓女子拉拉扯扯,口裏說着謀奪家産之事。”

樂靈問:“你信了?”

他雖是随口一問,心下卻覺得林文心應是相信了的。戀人之間多疑是常事,全身心信任另一人的,這世間恐怕沒幾人能做到。

林文心卻搖頭:“不,我不信。”

她眼中目光堅定:“相識十餘載,再多苦難也未折去柳門風骨,即便是真的負心于我,那我也要親眼所見讓他付出代價,只聽人言可算不得真。”

流光“哇塞”一聲感嘆女鬼姐姐好飒。

樂靈也不禁認真打量起面前的少女:“說實話,你們的感情還真是少得稀奇。”

林文心有些疑惑:“您是月老,似乎卻對愛情不怎麽……看好?”

她糾結地蹙起眉頭,換了個委婉的說辭。說起來她一開始就覺得面前的兩位神明都和想象中的容貌性格不太相符。

樂靈倒是不在意,畢竟說得是實話,只是餘光掃過角落的季洵時,卻見他屈指抵着唇,發出聲若有似無的輕笑。

“不是不看好……”樂靈撓撓頭,“我只是覺得凡是生靈都生性自私,會愛別人,只是愛到刻苦銘心的寥寥無幾,多少流傳于世的愛情故事誰敢說沒點藝術加工呢?”

“再深的感情也如同石頭上的刻字,漫長的歲月是無邊際的流水,終究會把痕跡磨平。”

樂靈說着搖頭笑了笑,“不過大多數情況下,等不到漫長歲月的侵蝕,伯勞飛燕便是常态。”

不過再說下去樂靈也覺得掃興:“诶,別說了,反正你們是萬中無一的有情人。”

流光也點頭:“對啦對啦,你還沒有說完,為什麽被封到此處呀?”

柳風遙握緊她的手,雖早已冰冷沒有溫度,但林文心還是感受到令人安心的溫暖。

她繼續說道:“我不信娘親的說辭,她直接喂我喝下安眠的湯藥,意識不清如同木偶一般被人梳洗打扮換上嫁衣,打扮成漂亮的貨物塞進花轎。”

“直到出嫁那日,我才知道他們早就決定把我嫁給員外來挽救家中生意。”林文心悲痛萬分,她萬萬沒想到,背叛她的,竟是她的家人。

“走到半路遇上大雨,迎親的隊伍不得已找了個破廟休息,我趁機逃了出來。”

林文心說得平淡,流光卻緊張得尾巴都崩直了。

因為衆人都知道,林文心之後的結局。

林文心說道:“我本想逃回去找風遙,沒想到半路遇上一群道士,他們似乎是等候多時了,沒費什麽力氣就抓走了我,後來……就是來這裏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具屍骨上,面上沒有什麽表情。

剛意識自己死了時,整日渾渾噩噩的當個游魂,還要被奇怪的兇獸追逐撕咬。

她嘆氣道:“我才知道,原來做了鬼也是有痛覺的。”

“後來我遇見了其他屋子裏的魂魄,居然都是孩童。”林文心見柳風遙滿眼心疼,安慰地回握着戀人的手。

“于是便在庭院用樹枝作筆,沾了泥水教他們寫字,你知道的,我的字很好看,教小孩還是可以的。”林文心得意的語氣讓柳風遙總算露出淡淡的笑容。

只是他們都知道,這不過是轉移痛苦的方式罷了。

而痛苦的根源,全是來自于那群作惡的道士。

思及此,柳風遙看向樂靈:“大人,那些道士害我與文心遭此劫難……”

“怎麽?你想報複?”樂靈說,“他們是肉體凡胎,估計早死了。”

柳風遙頓時失落下來:“也是……”

“不過,天道好輪回,他們作惡多端,倒是可以讓你們看看他們之後的境遇。”樂靈看不得他們失落,心軟地補充道。

柳林二人頓時來了精神:“真的?”

樂靈撓頭,恨一時嘴快又給自己找事:“就是去地府找關系有點麻煩……”

“不麻煩。”

一直沒出聲的季洵忽然開口。

他笑了一下,徑直走過來:“不用去地府那麽麻煩,找司命星君就行。”

其餘人立刻把崇拜的目光投向季洵。

找~司命星君~就行~

樂靈撇撇嘴,有人脈就是了不起哈,該死,又讓這家夥裝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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