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夢枕(八)
春夢枕(八)
“大人似乎很懂怎麽惹人生氣。”
妖物愣了一瞬,怒極反笑,它咧開嘴,露出嘴裏不符合人類審美的一排鋸齒尖牙。
樂靈面無表情:“謝謝。打工久了容易嘴臭。”
他試着動了動,沒想到身上的紙卷如綢布般,随着他的掙紮越裹越緊,勒得他快喘不過氣。
樂靈心裏默默地嘆了口氣,走感化路線已經不行了,現在只希望季洵能靠譜點,從樓閣裏的鬼打牆裏走出來。
“大人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許歡’嘴角上揚,捧起樂靈的臉,輕輕嗅聞着他身上神力的香氣。
“不愧是神明,就算是力量衰退,也比尋常妖物要好上千百倍。”
“你想吃我?!”
樂靈覺得自己在妖物眼裏就像塊五花肉,頓時心驚不已。
‘許歡’:“不可以嗎?”
樂靈面露難色:“我不太好吃,還是算了吧……”
‘許歡’舔了下嘴裏的尖牙,輕笑着表示:“我不挑食。”
“嗚嗚!”
一棵樹你也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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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靈沒想到它那麽不挑,在妖物逐漸湊近時瘋狂搖頭,不停地想着要不要變回原形。
‘許歡’俯身貼過來,着迷地嗅聞小月老身上淡淡的桃香,它擡眼正要咧開嘴,忽然對上那雙變得濕漉漉的眼睛。
“嗯……”
妖物停下來動作,歪頭打量起樂靈,忽的說道,“我改主意了。”
樂靈懵圈:“啥?”
散發着血腥惡臭的補丁手指撫過樂靈的臉頰,妖物說:“你長得真好看,就這麽吃掉有點可惜。”
“額……”樂靈試探道,“謝謝?”
還沒等他高興地太早,那料妖物語出驚人:“所以我打算先和你睡一覺。”
“什麽!”
樂靈剛緩過勁來,又被迎頭一棒敲得半暈。他顧不上多想,開始瘋狂扭動身體,像個表演雜耍的蠶寶寶。
“我、我不想和你睡覺!”樂靈欲哭無淚,被只新誕生的妖物抓到手已經夠丢人了,還要被它先煎後吃。
天吶,會被祝融記錄進案例,當做反面教材讓天道鞭策衆仙勤懇修行的!
“大人,你可沒得選。”妖物笑了一聲,很貼心道,“我會讓你舒服的。”
說着便不理會樂靈的滿臉抗拒,讓那些畫紙松開,将樂靈的雙手綁住,提高吊在樹枝上。
它正要走過去,卻聽見身後的樓閣傳來噼裏啪啦的聲音。
樂靈瞬間來了精神,別人不知道,他可是很熟悉。
那絕對是季洵砸錢的聲音!
悅耳動聽,粗暴有效,樂靈激動得熱淚盈眶!
“看來要把他解決了才行。”妖物皺眉,有些不高興,不過顯然也沒将財神放在眼裏。
‘許歡’捏了捏樂靈的臉,嬉笑道:“我解決完就來,別着急。”
硬都硬不起,我能着急個屁。
樂靈板着臉哼氣,不過妖物心情很好,不會在意他的小脾氣。
它退後幾步,擡手一揮,周圍的柳樹如同活物般開始移動,一層接一層,如同隐藏寶藏般,将樂靈的身影逐漸掩去。
……
樓閣第二層,冷寂無人。所有的家具陳設如底樓般擺放,只是摸上去,依舊是宣紙的觸感。
季洵轉了一圈,沒有感應到妖物的氣息,正打算下樓時,卻發現上樓的樓梯已經消失不見。
而走廊上白霧彌漫,所有事物都籠上一層模糊的霧影變得不明朗起來。
季洵沒什麽反應,依舊沿着走廊往前,沒走幾步,隐約聽見了詭異的嬉笑聲。他微微擡眼,瞥見正前方立着幾個模糊的身影。
那些東西如缥缈的鬼魂,身姿柔軟的擺動,等它們從霧氣裏走出,才發現原來是幾張被挖得滿身是洞的皮囊。
腐臭與血腥彌漫在鼻尖,季洵絲毫不慌,甚至有閑心打量,想象着如果那位同僚也在,不知道會被吓成什麽樣子。
啊,光是想想,就覺得很有趣。
“的确是個有意思的畫境,只是很抱歉……”
季洵收起臉上浮現的笑意,濃郁的金光從手心湧現,無數的金銀伴随着他沒有一絲感情的聲音落下——
“我不想浪費時間。”
如星辰隕石墜落,皮肉被滾燙的神力炙烤,所有的污濁泯滅殆盡,當霧氣消散之時,古樸的走廊被成堆的金山照得亮堂無比,再不見那些皮囊的蹤影。
季洵垂眼,風輕雲淡地掃落肩上的黑灰,身後忽而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季洵!”
季洵聞聲回頭,消失不見的樓梯重新出現,青年氣喘籲籲地跑上來,扶着樓梯欄杆喘氣。
樂靈擡頭,往他身邊一看,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還好還好,看來你沒事啊。”
“嗯。”
季洵點頭,朝着樂靈走過去,“你怎麽上來了?”
“你還說呢!我在樓下聽着噼裏啪啦的聲音,就知道你肯定和那妖物動手打起來了!”
樂靈緩過氣說道,“本來想上來幫你,結果我繞了好幾圈才發現樓梯。”
季洵:“無事,已經解決了。”
“還好你沒事,不然我可要擔心死了。”青年擔憂地看向季洵,神情認真道,“再怎麽說也不能老是讓你當打手,顯得我也太菜了。”
“是嗎?”
季洵眼中神色不明,無聲地彎了彎嘴角。
“當然了,都是同事,關心你還不成吶?走走走,快下去,那東西肯定跑了。”
青年說着就要去拉季洵,還未碰到他,就被季洵反手握住。
季洵将他稍稍拉進了些,沒有開口,垂眼在思索什麽。
樂靈問:“幹嘛?不會是剛剛被皮囊吓到了要我安慰吧?”
季洵聞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沒上來,也知道我遇見的是皮囊?”
“猜的嘛,之前我也遇到過,它也就那點把戲。”樂靈笑了笑。
“原來如此。”
季洵應了一聲,将他放開。
樂靈沒怎麽在意,将他引向樓梯口:“走吧走吧,別耽誤了,咱們下去吧。”
季洵跟着青年走了幾步,在臨近下樓的位置頓住腳步。
他順着那道樓梯掃了一眼,臉上生出個有些嘲諷的笑容。
“樂靈。”
“啊?怎麽了?”
青年回頭,一臉茫然地看着他。
季洵地指節在樓梯扶手上敲了兩下,發出的脆響在安靜的走廊裏顯得有些突兀。
像是欣賞夠面前之人故作輕松的做作姿态,季洵溫聲說道:“我送你的銅錢,怎麽沒帶在身上?”
“銅錢?”
青年的面容不自然地僵硬一瞬,很快就恢複正常,開口對他解釋道,“可能不知道丢哪兒了,完事了再找找。”
說着也不等季洵再回話,他走過來想牽着季洵的手拉他往下走。
然而一股力量纏上他的手臂,猛得将他扯過來,重重地砸向走廊裏的牆板。
“唔!季洵,你幹什麽!”樂靈睜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面前之人,仿佛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對自己動手。
聲音裏一半憤怒一般委屈,聽起來倒是會讓人忍不住生出幾分同情愧疚。
“學得很像。”
他視線落在妖物臉上,語氣是一貫的波瀾不驚,神情略有遺憾地點評道,“只是你難道聞不見,自己身上比爛泥還難聞的腐臭味?”
“你早就知道了!”
畫妖尖叫一聲,仿佛是惱羞成怒,再也沒有要僞裝的意思,很快恢複出自己醜陋的面容。
它以手為刃,瞄準季洵露出的咽喉,飛速地朝他刺去。
哪知季洵早有料到,擡手握住探向脖頸邊的手,面無表情地将它反手折斷。
“小姐,感謝你的表演,不過到此為止了。”
季洵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但畫妖的心底卻湧上一股陌生的恐懼。
那一瞬間,面前年輕的神明仿佛褪去翩翩公子的假象。
清風明月,垂柳依依,待一切隐入雲霧,連山排海的風浪映入眼簾。上位者居高臨下的威壓,如踏平山川的鐵蹄,薄如脆紙的蝼蟻在萬鈞之力顯得渺小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