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夢枕(七)

春夢枕(七)

樂靈向執法隊的人打聽完他們的搜尋路線,依舊一無所獲。能在現實隐藏到如此地步是必不可能的。

最糟糕的情況,那便是‘許歡’已經擁有了創造畫境的能力。

低頭思索間,手機忽然響起來,樂靈打開一瞧,是張廣白發來的地址。

樂靈立馬趕到他發來的地址,卻被眼前的一幕驚詫地止住腳步。

四周枯木爛枝,充斥着焦臭味,環顧一圈卻看不見張廣白的人影,只有些許打鬥留下的痕跡。

樂靈心中“咯噔”一下,張廣白肯定寄了。

他滿是疑慮地在原地搜尋一圈,想給季洵打個電話說明情況,餘光的視線落在一棵柳樹上。

昆侖四季寒冷,這棵柳樹在此顯得格外突兀,周身帶着說不上來的奇怪氣息。

樂靈走過去,擡手撫摸,指尖剛一碰上樹幹,他便察覺不對。

那不是樹皮的粗糙感,摸起來根本就是宣紙的觸覺。

樂靈暗道不好,猛得縮回手,然而并沒有什麽卵用,四周的景物如倒流的潮水般迅速後退,蟲鳴聲,鳥叫聲,全都消失不見,周圍安靜得如同一座空寂的死城。

“糟了。”

樂靈回頭,身後新出現的河流樓閣,繁花山石,仿佛時間靜止一般全然一動不動,深吸一口氣,鼻腔充斥着筆墨香氣。

樂靈頓時頭疼起來,自己竟然來到了畫境之中。

他當然知道不可能是自己偶然碰觸到了畫境與現實的入口,這明顯就是對方想要把他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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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靈生氣地拍了下自己亂摸的手背,小聲嘟囔着:“叫你好奇,叫你好奇!”

他氣悶一陣,只能先轉一圈,摸清地形才好快些找到出口。

畫境裏的景色如果抛開它們詭異的靜止狀态與宣紙的觸感不談,其實還算得上古色古香的清雅之地。

樂靈走了一陣,拂開遮擋的花葉,一座三層高的樓閣出現他面前。

他沿着走廊,樓閣外圍轉了一圈,透過窗欄觀察着房間裏的景象。

裏面的陳設如同富貴人家的書房,瓷器擺件一應俱全,只是從天花板上,垂下了大大小小的空白畫軸正輕輕搖晃,在空無一人的樓閣裏顯得有些詭異。

樂靈推門進去,原本空白的畫軸裏忽然發生異動,暗紅的顏色逐漸從紙上透出,勾勒出女子的小像。

甜美的,溫柔的,妖豔的,清冷的,全都雙目含笑,直直地看向樂靈。

“艹!”

樂靈強忍着不适挪動起步子,腳邊不小心踢到什麽。

他低頭看去,悚然一驚。

不止是房梁垂挂着畫軸,桌面上,櫃裏上,甚至地毯上,到處都是。

層層疊疊,一幅壓着一幅。

錯愕之際,有幅緊閉的畫軸突然展開,一路滾動到樂靈腳邊。

畫中之人,正是‘許歡’。

它似乎很高興見到樂靈,畫質上的暗紅小像緩慢地勾起嘴角,無聲地張了張嘴——

“來,抓,我,呀。”

樂靈氣絕,一腳将畫軸踢開,其餘的畫軸忽然響起來,紙張摩擦得沙沙作響,裏面的女子小像如活物般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幾行血珠從面容滑落,逐漸模糊成一團。

就如同,被剝皮的屍體。

樂靈被這滲人的場面弄得頭皮發麻,忽有一聲異響從屋外傳來,他從裏面破開窗戶,撐着窗欄翻身出去。

“唔!”

樂靈以為外面的動靜是那妖物搞出來的,沒想到匆忙間翻出來,一下子砸進個滿是清香的懷抱。

“樂靈?”

“啊?”

熟悉的聲音落在耳邊,樂靈擡眼,來人正是季洵。

懷裏人眼睫微顫,嘴唇因為驚訝微微張開,隐約可以窺見藏在裏面的暗紅小舌。

季洵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放開青年,輕聲問道:“你怎麽怕成這樣?”

“怕?我誰怕啦!”樂靈調整了一下呼吸,有了熟人底氣也足了,當即支棱起來,“我正要去抓那妖物呢!”

季洵微擡眉梢:“哦。”

“你怎麽在這兒?”樂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狐疑道,“不會是假扮的吧?”

說着就直接動手捏了捏季洵的臉皮。

季洵由得他戳弄,耐心解釋道:“它的行蹤在現實查不到,那麽定然是能自由穿梭畫境與現實。既然是由張廣白繪制創造,想來進入張廣白的其他畫也是一樣的。”

“對哦!我怎麽沒想到。”樂靈停下手裏動作恍然大悟,他問道,“所以你去了張廣白家裏?”

“嗯。那孩子确實天賦異禀,大多數畫都含有靈力,所以入口也多了些。”

季洵說起來也有些無奈,“所以我與祝融他們分頭尋找,從不同的入口進入,沒想到遇見了你。”

“沒辦法,我是被它引來的。”樂靈想起自己手賤亂摸就懊惱,“既然你與我見面,想必這法子是行得通的,它應該就在這個畫境裏。”

好在能和季洵碰面,也算是因禍得福,樂靈想起這位同僚殺梁渠的粗暴手段,心裏的擔憂頓時少了一半。

季洵偏過頭,透過窗,看向房間的陳設:“你剛剛從裏面出來,發現什麽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就來氣,樂靈嘟嘟囔囔地拉着他進去說道:“你看那妖物搞的鬼,差點把我給……”

為說完的話哽在喉嚨,樂靈發現,剛才還鋪天蓋地的女子血像全都消失不見,那些畫軸又變成了空白。

“該死,明明是有的!”樂靈怕季洵不信,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季洵壓低了眉眼,蹲下身探尋畫軸上殘留的氣息:“它是畫境的主人,想來已經跑了。”

“那可不行!張廣白還在它手上呢!”樂靈煩躁地撓了把頭發,青年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快到手的功德也會全沒了。

“不急,其他畫境也有執法隊的人,它沒太多地方跑。”季洵看着面前的人急得頭發都翹起來,手指微動,忍不住幫他按了按。

樂靈想了想,冷靜下來決定繼續找。

季洵往樓閣上方看了一眼,發現還有兩層,他對樂靈說:“我上去看看,你一起嗎?”

樂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道:“算了,我在下面等你,萬一它在外面呢。”

“嗯,當心些。”

再上兩層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季洵沿着走廊找到了臺階上樓。

腳步聲在木板上吱呀作響,樂靈等了好一陣,也不見季洵下來,就連丁點動靜聲響都沒有。

樂靈覺得奇怪,打算走到樓梯口上樓去尋他,沒想到剛才還在的樓梯忽然消失不見。

它還沒走!

樂靈面色突變,渾身緊繃,忽然聽見一道女聲從不遠處的樹林裏傳來。

‘許歡’悠閑地坐在山石上,嘴裏哼着小曲,翹着二郎腿一晃一晃,它手裏把玩着一卷畫軸,眼裏帶着明晃晃的嘲諷,與初次見面時的柔弱模樣完全不同。

是張廣白帶在身邊的畫軸!

“大人在找誰?張廣白,還是那位財神爺?”

‘許歡’笑意盈盈,把手裏的畫軸展開,指尖在上面輕點,“可惜你來晚了,張廣白被我關進畫裏咯。”

畫中空白的位置果然出現了青年的身影,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立在畫中,就如同繪制而成的人物一般。

哦豁,3D變2D了。

樂靈問:“季洵呢?”

‘許歡’笑了起來:“那位神君嘛,恐怕還在樓上打轉……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你。”

樂靈心道不妙,他後退一步,踩在枯枝上發出細微的聲響,後背貼上一片冰涼。

‘許歡’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手指搭在他肩頭輕輕貼近:“來都來了,大人怎麽急着走?”

陰冷的氣息伴随着妖物的吐息灑在樂靈耳邊,他忍不住幹巴巴地說道,“你由張廣白繪制而成,何必把他塞進畫裏。”

“看來你已經都知道了啊……”

‘許歡’的手指如同彈琴般在樂靈肩上輕點,漫不經心地描繪着他衣服面料上的紋路,“可惜,他日思夜想的人不是我,我不過是他因為執念而落筆繪出的替代品。大人,你叫已經生出靈智的我,怎麽甘心?”

“那你想出來便出來,何必做得這麽絕,殺了那麽多無辜的妖物人類。”樂靈冷着臉問她。

‘許歡’勾起嘴角,飄到了樂靈面前,眼裏含着無盡的野心與欲望。

四周的空氣波動,密密麻麻的畫軸忽然向樂靈砸來,将措手不及的他一層一層地纏繞起來,拖着他急速後退,與旁邊的樹幹捆在一起。

樂靈震驚不已,他還想拖點時間,沒想到這鬼東西直接動手,現在的反派是不是都知道話多容易嗝屁。

“大人,聽聞您生來就有神靈悉心照料,哪裏懂我們妖怪的不甘?既然是妖,那弱肉強食便是我們的法則。”

‘許歡’貼過來,靠着他身邊,“我因張廣白的愛戀而生,本想接近他,讓他把感情轉移到我身上,不過你也看見了,明明與他喜歡的人長得一樣,他卻對我不感興趣。”

“先才他告訴我,原來與他夢中相會的人真的存在。那沒辦法了,所以只有将他困在畫境,永遠不能與愛慕之人相見,他的執念不散,我才能沒有威脅。”

她說得猖狂肆意,眼裏升騰的無盡欲望讓樂靈心驚。

他垂下眼,看着妖物搭在身上的手臂,整個人瞬間僵住。

‘許歡’也察覺到樂靈的僵硬,它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大,如愛人般輕撫樂靈的面容。

衣料随着它擡手的動作從手臂滑下,露出它坑坑巴巴如同打滿補丁的皮膚。

它笑容有些病态,貼在樂靈耳邊說道:“我不喜歡這幅皮囊,所以用別人的來補,大人覺得好看嗎?”

樂靈看看那些補丁,又看看它,表情一言難盡,誠實道:“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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