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鲛人語(八)

鲛人語(八)

暗室門口,樂靈聽見鏡淮的話,白眼都快翻上天。

宋輕舟垂眼沉默地嘆了口氣,餘光就瞥見暗室拐角探出來個腦袋。

樂靈:“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們可以把外面的事解決了再繼續面基嗎?”

沒有加班費的加班好痛苦的!

鏡淮立馬應聲,一邊抱着宋輕舟走出來,一邊同他介紹樂靈的身份。

宋輕舟不過是蜀山的小修士,哪裏會和神仙打過交道,當即掙紮着讓鏡淮放自己下來,有些緊張地說:“見、見過樂靈大人!”

“別緊張。”樂靈擺了擺手,他借着門口的光亮打量着青年,不免生出幾分同情。

宋輕舟确實長得很好看,一雙眼睛幹淨明亮,周身的少年氣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正直陽光的好小孩。

怎麽就被一條魚給哄騙了去?

鏡淮注意到樂靈一臉沉痛的表情,生怕小月老手起刀落來一出斬紅線,警惕地把宋輕舟抱在懷裏,露出個生硬的假笑。

樂靈才懶得搭理他,朝宋輕舟擡了擡下巴,問道:“你手怎麽回事?”

“啊?”宋輕舟怔忡兩秒沒有反應過來。

鏡淮聞言,本想将他手腕握起來看一看,沒想到蹼爪剛一觸碰,就聽見青年吃痛的“嘶”了一聲。

房間昏黃的燈光下,宋輕舟的手腕泛着可怖的烏青色,樂靈操縱着紅線輕輕一點,不少黑氣就從皮肉裏滋啦冒出。

鏡淮蹙眉,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怎麽回事?”

宋輕舟被手腕處傳來的灼燒感疼的冒汗,有氣無力地解釋:“鎖我的鏈子是賈師兄煉制的法器,實在古怪得緊。”

樂靈簡單查看一番,重新返回暗室深處撿起了那根被鏡淮扯斷的鎖鏈。

陰寒的氣息撲面而來,随着鏈條的響動,甚至隐約能聽見夾雜在這件法器裏憤怒怨毒的哭嚎,如同深坑裏死于非命的惡鬼奮力撕扯,要連同被鎖之人一起墜入暗無天日的深淵。

樂靈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拎着鎖鏈出來。

不等鏡淮開口,他就對宋輕舟安撫道:“是有魔氣的法器,等會兒你随我回三寶觀,用桃酒清洗便可。”

宋輕舟松了口氣,點頭道謝,又疑惑道:“為什麽會有魔氣啊?”

樂靈板着臉冷哼一聲,朝賈非竹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示意道:“那你得問他咯。”

賈非竹一直被紅線捆坐在地,他被壓制得有些狼狽,看上去更加陰郁。但仿佛是因為孤傲的性情,到了此刻也要竭力地擡起頭與他們對視。

注意到他們看過來的視線,賈非竹沒什麽反應,眼中閃過一絲懊惱。

但樂靈清楚,那樣的神情絕不是對宋輕舟心有愧意,只是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完美的不甘心。

“這條鎖鏈是用上百只蛇妖的內丹煉制,被鎖之人靈氣大減,若是時日夠久,還會變成形如木偶的癡兒。”

樂靈把鎖鏈扔到他面前:“身為蜀山弟子,你能煉制如此陰毒的法器,怕是已經入魔了吧。”

形如木偶,任人擺布。

宋輕舟被樂靈的話震得心神恍惚,怪不得賈非竹曾說過自己很快就會什麽都不記得。

如果沒有人來救自己,那可要比現在受點皮肉傷的情況糟糕得多。

宋輕舟實在不解,自己從未做過見罪于他的事,不由問道:“師兄,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

賈非竹聞言,喃喃低語,忽然哼笑出聲,他擡起頭,黑沉沉的眼裏夾雜着太多情緒叫人看不明了。

與性子沉靜的自己相比,宋輕舟就像個人見人愛的小太陽,天賦道行皆不如自己,卻因為長相嘴甜在同門中出盡風頭。

賈非竹知道自己是羨慕的,羨慕之餘夾雜的嫉妒讓他不由自主地關注這位師弟的一舉一動。

樂靈小嘴一撇,用神力看了眼他們之間的紅線。賈非竹的心口處,有一條半紅半黑的長線,牢牢地系在宋輕舟的脖子上。

“哈,原來是這樣。”樂靈在心裏悄悄感嘆,瞬間覺得無趣極了,對賈非竹的厭惡也多了幾分。

他搞不懂賈非竹這類人的心理,仰望着天上的太陽,又覺得過于明亮,一面愛慕,一面又要竭力摧毀,好像這樣就能心安理得地拉近仰望的距離。

賈非竹冷眼說道:“很早我便發現了你與這只鲛人通信來往的事。”

宋輕舟大為不解:“就只是這樣嗎?蜀山的教條并沒有說不能與鲛人這樣的妖靈來往吧?”

賈非竹嘲道:“可是你喜歡他。”

鏡淮的耳鳍一抖,眯着眼看過來,唇角勾起,得意地攬着宋輕舟說:“對呀,有什麽問題?”

宋輕舟把搭在自己肩上的大蹼爪提起來,對賈非竹道:“那也是我的私事,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妖靈精怪,但你不能主導我的決定與意願。”

“這個問題你我争辯多次,我們誰也無法說服誰,再說下去也毫無意義,你私自囚禁我又以我的名義約鏡淮過來想對他不利,這些都是不争的事實。”

“愚昧,非人之物如何能信任,與它們來往還不如用來煉制法器,至于左右你的想法……”

賈非竹面色陰沉,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嫉妒,掙紮着站起來,嘲諷他道,“師弟啊,我是明搶的。”

宋輕舟抿嘴不語,臉色蒼白下來。

賈非竹懶得再僞裝什麽溫和的同門師兄:“我是使了點手段,你整天閑散憑着一張臉讨人歡心,要是真有本事,何必被困那麽久也不能脫困?”

宋輕舟神情複雜,臉色有些不自然,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但被昔日敬仰的師兄說出來,還是面容滾燙地想要低下頭。

只是一只冰冷的蹼爪探過來,将年輕修士的小臉捏住,又擡了起來。

鲛人輕輕煽動的耳鳍掃過臉頰,有些發癢,他聽見鏡淮好聽的聲音落在自己耳邊。

“與我相識的一年裏他繪制過南海秘境的地圖,考察過靈植的生長條件,對瀕死的微不足道的小妖怪全力救治。若想利用皮相獲得便利他到不用時時弄得灰頭土臉……”

“宋輕舟很好,好到比整個南海加起來的鲛珠還要耀眼,你不過是卑劣的可憐蟲,蹂躏着比你弱小的生靈自我滿足,連他一根頭發都比不上,有什麽資格貶低他?”

鏡淮覆在年輕修士的耳邊用臉蹭了蹭他的頭發安撫,餘光瞥了眼賈非竹。

他的語調很平靜,就像是在陳訴事實。

好吧,确實也是事實,但聽在宋輕舟這個當事人耳中,簡直就像是有人在他腦子裏拉着彩虹小拉炮,五顏六色的小紙條嘩啦啦地塞滿腦袋。

他有些頭暈腦脹,更多的是種莫名的羞恥感,忍不住拉了拉鏡淮的衣擺,小聲道:“可以了可以了別說了已經夠了……”

鏡淮似乎還有點意猶未盡,瞥見青年紅通通的耳根,才勉強道:“好叭。”

樂靈後悔自己怎麽沒把流光帶上,這種時候沒人一起唠嗑還真有點不習慣。

“和這種人争辯也沒必要,時候不早了,有什麽話去執法隊說吧。”

樂靈急着收工回家,招呼着紅線打算把被賈非竹捆出去。

誰知一時不察,賈非竹忽然掙脫束縛,怨毒地看了眼鏡淮,整個人化為一縷黑煙向外沖去。

“艹!”

樂靈快要氣死了,一邊和祝融打電話告訴他來活了,一邊朝着賈非竹逃跑的方向追去。

三寶觀。

金成玉看着跑來東山山頭的狐貍和小鲛人,不爽道:“你們可以回去玩。”

“哎呀,神君不在家,這不是怕你無聊嘛。”流光搓搓手,笑得有些谄媚。

如果不是他手裏抱着一大堆的作業,那麽他的鬼話還有幾分可信度。

金成玉丢了本漫畫書給小鲛人,自顧自地在樹下的茶桌邊坐下,頭也不擡道:“一科兩百,插隊加五十,加急翻倍。”

流光驚得耳朵炸毛:“你也太貴了!”

“貴?一分錢一分貨,你嫌貴也可以找別人。”金成玉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學着季洵的模樣細品。

不過也品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裝個樣子。

”好叭……”流光垂頭喪氣地把椒圖額外布置的作業放到他手邊,還掏出了椒圖畫的幾道符箓讓他幫忙照着多畫幾張。

看完整個交易過程的小鲛人擺擺尾巴,像是對學習賺錢新技能的渴望,一個勁地指揮砗磲帶着自己挪到金成玉身邊觀摩。

砗磲剛剛浮空,往他們那邊沒飛幾步,忽然間半空中降下一張黑沉沉的大網,将小鲛人整條魚都包裹住。

“啊呀!”

小鲛人的呼喊聲讓流光回頭,狐耳少年震驚:“這什麽東西,現實版寶可夢捕捉球?!”

“傻逼,是魔氣。”金成玉忍不住拍了把流光的腦袋,手中化出長劍提劍而上。

“什麽人敢來財神殿放肆!”

随着喝問響起,黑氣中化出一道身影,與揮來的長劍交鋒——

“铮——”

撞碰的火花一閃而過,金成玉悶哼後退,虎口被震得發麻。

“噫,你是賈非竹?”小鲛人被困在球狀的黑氣裏,驚詫地看向抓住自己的兇手。

賈非竹對他露出個惡劣殘忍的笑容,讓小鲛人渾身發抖。他不喜歡那樣的眼神,惡意,殘忍,仿佛在看一條案板上的魚,下一秒就會刨鱗挖腮。

“嗚嗚嗚你不要挖我的腮……”小鲛人縮成一團,抱着肥尾巴想把自己團成顆圓潤的珍珠。

鲛人靈力充沛,是絕佳的補品。

賈非竹沒有理會小鲛人的哭喊,打算帶着他直接離開。

只是他低估了金成玉的能力,剛要轉身,就被少年持劍攔下。

“是你自己找死的。”如果可以,賈非竹也不想得罪這些神仙,但此時已經走投無路,逐漸在纏鬥中殺紅了眼。

一黑一金,兩柄長劍相擊,劍鋒交錯而過,賈非竹的魔氣陰寒無比,如同藏于暗處的毒蛇,嘶嘶吐着蛇信子尋覓偷襲的機會。

破碎的靈氣交融如同鬼火般在兩人周圍炸開,滅頂的殺意襲來,金成玉漸漸落了下風,正當他脫力時,身後響起流光的聲音——

“金成玉你閃開!”

金成玉應聲,提氣輕盈一躍跳到樹上,剛一站穩,就被轟隆隆的巨響震得耳鳴。

如同雷鳴電閃,巨大的沖擊波将整個山頭照得亮如白晝,海浪般的氣浪襲來,金成玉忍不住擡手一擋。

嘩啦啦的磚石滾動聲響起,緊接着幾人身後金碧輝煌的財神殿搖晃起來,瓦片砸在地面揚起無數粉塵,整座殿宇開始坍塌,眨眼間化為一堆廢墟。

“卧槽……”

流光放下肩頭扛着的炮筒,驚奇地喃喃自語,“這玩意兒威力有點大啊……”

他看着金成玉和那入魔的修士打半天也沒分出個勝負,心裏幹着急。

時代在進步,拿個長劍揮來揮去有什麽意思。

熱武器才是硬道理!

金成玉沉默地揮了揮升起的灰塵,垂眼往流光的方向看去,才發現這只狐貍扛着的炮筒上貼着幾道閃着金光的黃符。

少年瞬間失去表情管理,向來平靜的表情在也此刻繃不住了。

他咬牙道:“你的符——”

“我的符?啊!糟糕!貼成椒圖畫的啦!”流光撓撓頭,對着金成玉不好意思地說道。

“你可真行啊!”

金成玉深呼吸吐納幾次,心梗得快要背過氣去。

“咳咳咳……”

廢墟的灰煙散去,在砗磲裏躲過一劫的小鲛人晃晃悠悠地出來,目光落在流光的炮筒上,語氣複雜道:“朋友,你是要殺了我嗎?”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對不起嗚嗚嗚……”流光手足無措,對着滿目瘡痍的財神殿,哭成流淚貓貓頭。

狐狐我啊,真的死定了!

季洵,你家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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