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北帝的死并未給蒼穹的局勢帶來多大的實質變動,真正變化的,是人。
沈京墨是用了天機遁甲不假,代價自然是有的,至少從表面上來看,那一頭白發就是代價。旁人只知她一夜白頭,換了黑袍,卻未曾想過,長留山換了天地,蒼穹迎來了一個“至暗時代”。
這日,銜庭冷寂如舊,沈京墨像往常一樣坐在窗前,陽光傾灑進室內,給其中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層暖色,但白發黑袍的人眉宇間似凝了終年不化的冰雪,眸底積澱的煞氣蒙了一層灰色的冷霧,陽光窺不進分毫。
金色的光點被一旁佩蘭吸收,慢慢地,它長出了花骨朵,含苞待放。
沈京墨盯着那花苞看了片刻,緩緩勾起唇角,一個涼薄森冷的弧度。陽光下,這個淺笑格外惑人,幽暗冰冷,像與之相對的無盡深淵。
沈京墨站起身,捧起那盆佩蘭,緩步向着銜庭外走去,黑色的袍尾曳地,随步伐拖出壓抑的弧度,像是整個空間正在逐漸被黑暗侵蝕,極為緩慢而壓抑,令人窒息。
辭雲殿外,衛兵守在那裏,遙遙看到沈京墨,遲疑道:“少司命……您……”
“想攔我?”沈京墨掃了那人一眼,薄唇輕啓,語調幽冷。
“不……不是……您請。”衛兵連忙搖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沈京墨越過守門的衛兵,踏進辭雲殿,遙遙看見程遂古坐在上座,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并未率先開口,而是掃了整個殿內一眼,随意挑了一個地方将手中的佩蘭放下。
程遂古擰緊眉頭,冷眼看着沈京墨,沉聲道:“少司命,未經通報闖入,這是要做什麽?”
“做什麽?”沈京墨擡眸看向程遂古,似笑非笑,眼底一片冰冷,“只是想來問問,身居高位,會累嗎?”
程遂古面色驟冷,“放肆,你若現在退出去,我可當此事并無發生,你若執迷不悟,那就別怪我換一個少司命了。”
沈京墨面色未變,只行至案臺前,執壺為自己斟了一杯,而後淡淡地開口:“瓊酥釀,好酒。”
程遂古臉色頗為難看,“沈京墨!”
沈京墨只是拿着那杯酒,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而後道:“恰好,我也正有此意。”
“你什麽意思?”程遂古皺起眉頭,冷聲道。
沈京墨垂眸看着杯中的酒,接着道:“換一個少司命,也換一個大司命。”這句話話音剛落,沈京墨的另一只手上便憑空出現一柄漆黑的長劍,淩厲的劍光寒意森森。
“來人!”程遂古一拍桌子,怒道。
殿外的衛兵一擁而入,但沖進來時卻直接傻了眼,這是什麽情況?
沈京墨十分平靜,直到所有衛兵在殿內将她團團圍住,而後才悠悠開口:“累與不累,不必你說,我很快就會知道了。”
程遂古直覺不妙,但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
所有衛兵都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一樣,明明有意識,能聽能看,卻動不了分毫。與此同時,程遂古已經被沈京墨一掌拍飛,整個人趴到了地上。随之而來的,是沈京墨一腳踩在他的背上,語氣帶着幾分輕慢,“意外的弱啊,大司命。”
程遂古瞳孔驟縮,牙都快咬碎了,一字一頓道:“沈京墨,藏得可真深啊。”
沈京墨聞言輕笑了一聲,手中的長劍緩緩刺進程遂古的脊背,“知道為什麽挑今天麽?”
沒等程遂古說話,沈京墨便繼續道:“因為佩蘭的花要開了。”說罷,沈京墨緩步走到程遂古的眼前,氣質矜貴優雅。
程遂古突然注意到了視線範圍內的那株佩蘭,腦中的記憶回閃,很快就想到了那個如同幽蘭般清貴優雅的女人,她最喜歡佩蘭,而她,是沈家的主母。沈家……程遂古腦中如同針刺一般,驟然開始翻湧,生疼。
沈京墨垂眸看着表情扭曲的程遂古,眼底沒有絲毫情緒,像是在看一個死物,“沈家上下一百五十三條人命,這位子,好坐嗎?”
使用天機遁甲的代價是壽命不假,可當年沈家滅門的原因,根本就是人禍。
程遂古瞪大了眼睛,看着沈京墨一臉驚懼,“沈……沈……”話還沒說完,一口血瞬間吐了出來。
血液落在不遠處的佩蘭上,白色的小花緩緩綻放,美得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沈京墨嗤笑了一聲,眉眼間一片漠然,“花,髒了。”說着,将手中酒杯中的酒傾倒在程遂古面前,“你怎麽賠我?”
程遂古一陣郁結,卻無論如何都動彈不了分毫。
沈京墨将酒杯随手扔了,落在地面上發生清脆的聲響,無端讓人心悸。
将長劍從程遂古的背上拔出,沈京墨目光驟冷,直接刺進他的腦袋。程遂古頃刻間便沒了氣息,而他頭上的劍,漆黑冰冷,像是一座墓碑,又像是某種神秘古老的祭奠儀式。
程遂古一死,殿內的衛兵都恢複了行動能力,卻都僵在原地,完全不敢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沈京墨一步步踏上高臺,拂袖轉身,冰冷矜貴。
沈京墨冷冷地掃了殿內的衛兵們一眼,眉頭微微蹙起,似乎是在思量該怎麽處理這些人。
衛兵們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随後立即有人反應了過來,當即行禮,大聲道:“拜見大司命。”
其他人同樣也很識時務,紛紛行禮,齊聲道:“拜見大司命。”
沈京墨面色微沉,話語聽不喜怒,“處理掉。”
“是。”
一群人正準備行動,卻有一人突然遲疑地開口,問道:“大司命,您的劍?”
“一起處理掉。”沈京墨淡淡地開口,坐了下去,目光沉冷。
長留山換了大司命這事并沒有在外界引起軒然大波,一來是在所有人的眼裏,少司命成為大司命本來就是個時間的問題,二來就算這其中有什麽貓膩,那也是人家長留山自己內部的事情。畢竟長留山不同于別處,內部事務不是那麽好插手的,伸出來的手很容易就會被剁掉。
但不久之後,長留山便傳出了要舉辦風曲大會的消息,于是,整個蒼穹都炸了鍋。
風曲大會,是長留山少有的部分地區會對外開放的時間,更直接點來說,就是各方修士能夠親身接觸到神跡的時間。
神明,每一個修士都趨之若鹜。
然而,這一次的風曲大會卻顯得不那麽尋常,因為它舉辦的時間不同于以往,內容也添了一項,那就是沐浴神恩,通俗點來講,就是接受神明的賜福,但與之相應的,要立下道誓,會在長留山遇險時第一時間馳援。
道誓,對于修士來說是關系到修煉道途的事情,若是違背,嚴重的便會走火入魔而亡,因此,是斷不能随便立的。
長留山此舉,很明顯就是一個陽謀,風曲大會能吸引到的人數衆多,願不願立道誓全憑己願,最沒有後顧之憂的自然是散修,至于剩下的,那就要看神明的賜福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了。
所有人都清楚,一旦這次風曲大會能夠順利舉辦下來,長留山在蒼穹的地位勢必會再上一個臺階,可若是搗亂,不被抓出來還好,一旦知道是誰,任何一個對神明賜福感興趣的修士都會上來把他撕碎。因此,才說這次的風曲大會是一個明晃晃的陽謀,端看各方勢力會不會配合了。
長留山敢做這種事情,自然是因為有所倚仗,若是換一個勢力,未必有這個膽子。當然,從客觀上也沒這個條件。
從宣布消息到舉辦之前,沈京墨收了無數封致函,但無一例外,全部都推了。
這日,沈京墨坐在案臺後,手中拿着那枚昆璇印,眉頭微微蹙起,似放空似若有所思,她的長發披散在身後,黑與白的對比,格外觸目驚心。
半晌,沈京墨将昆璇印握進掌心,原本溫潤的玉質竟将沈京墨的掌心刺破了,血液被昆璇印吸收,光芒大盛。
沈京墨微愣了一下,而後便感覺到了自己與昆璇印之間産生了某種奇特的聯系。不知為何,她清晰地感應到了兩個字,“司命”。
與此同時,一枚散發着柔光的晶體從昆璇印中脫離出來,沒入沈京墨的眉心,那一個瞬間,沈京墨心頭一震,一種難以言喻的玄妙感覺包圍着她,她只能勉強找到一個不夠準确的詞,全知全能。
但這種感覺僅僅只是一瞬而已,很快就徹底湮滅。
沈京墨從其中得到了一些零碎的片段,像是某一位神明的記憶。她看不到那位神明的樣子,甚至分不清那位神明的音色是男是女,只是有一段對話格外清晰。
“信徒,你想要什麽?”
“你的神格。”
“允。”
離開那種玄妙的狀态之後,沈京墨面色微沉,只剩下兩個字在唇齒間回蕩,意味難明,“北帝。”
細想之下,她好像的确落入了她的局,而且是不知不覺、心甘情願。
“皈依麽?”沈京墨的話極輕極淡,帶着若有似無的輕笑,好似随時會被風吹散,難辨其中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