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
究竟是誰給徐文婉遞信?信上寫了些什麽,已經無從知曉。
但這幕後之人,絕不這樣善罷幹休。
“小姐,奴婢給你打水洗腳?”外間傳來小荷略帶擔憂的聲音。
徐文婉将油燈吹滅,将後窗驀然打開,自己隐到床帳之後。
“小姐……小姐你睡了麽?奴婢要進來了?”小荷聲音都帶着哭腔。
門被推開,劉氏就站在那裏,身後有人提着燈籠,身容被擋住了,估計是蓮蕊。
隔站薄薄的床帏,母女一外一內伫立。
“蓮蕊,你們幾個都出去守着。”劉氏聲音極低,臉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徐文婉默默地看着晃擺的燈火漸隐,一室又被黑暗所吞噬。
這沒有一絲光線的黑暗,四下空氣逼仄過來。
連帶杵在那裏的劉氏也讓她感到恐懼。
劉氏仿佛篤定她就在房內,緩緩說道:
“前朝,徐氏太祖曾官至吏部尚書,榮寵一時。過世時,被追封為太子少保。村口造了下馬亭,過往官員前來拜會者皆要下馬,至今挺立。你外祖家,更有一門三進士之美譽,劉氏先祖慶譽公甚至比王狀元還要早上數十年。雖兩家歷經百年再無一人出仕,可是這高貴門第豈能玷污,這書香家風豈能斷絕。
“你身上流着徐氏家族和劉氏家族之血液,更應知書達禮,恪守婦道,成為女子中的典範。今日你若動了什麽歪心思,倒不如現在就還家門一個清白。徐氏家門、劉氏家門不需要這等有辱家風的女子。”劉氏的聲音漸冷,話裏的決絕,讓徐文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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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家門一個清白……
天下竟有母親讓女兒去死的。
原來撞柱那會兒,想她死的不僅僅是那三個男人,甚至包括了她的母親。
“女兒明白了。”徐文婉木然開口。
此刻,在這個世界上,她所能依靠的唯一的人要抛棄她了,她也不覺得奇怪。
“我只恨……只恨自己當時為什麽不管着你!為什麽不看着你!一着走錯,滿盤皆輸。輸了便要認輸,日後,娘會經常去看你,只要娘活一日,便護你一日。”劉氏顫抖着說。
徐文婉将身上袍服脫下,扔下腳邊。
“以後,女兒定是安份守己,足不瑜戶。”
“明日,你外公舅舅們會來,屆時事情尚有轉機,且莫自亂陣腳,被人再拿捏住把柄。”
徐文婉微怔,原來母親都明白。
如果之前有人撺掇着徐文婉做種種出格之事,那人必定會盯牢了這院子,只要她扮成男裝一踏出院子,就會被人當場抓住。
劉氏開口喚人,蓮蕊提了燈籠進來,手裏拿着一個包袱。
劉氏将包袱打開,裏面竟然還有一套男裝。
她拿起針線簍裏的剪子,将兩件衣服袖口和褲子膝蓋上都用刀尖挑了絲,然後疊好,再将包袱包好。
劉氏離開了,室內重新被黑暗包圍。
徐文婉将脫下的衣物,重新放好,自己則躺到床上。
心裏的波瀾尚未平靜,這廂便又聽到院門被人敲響了。
那銅環擊門的聲音在靜寂的天井裏回旋,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終于要現身了?
黑暗中,徐文婉突然想到那雙男鞋似乎還在床踏之上。
她立時彎腰去摸,果然在。
這男鞋沒穿幾次,看起來簇新。
這時,小荷端了油燈進來了,壓低聲音道:“小姐,大夫人和方嬷嬷來了。夫人正在門口和她們說話——”
徐文婉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的鞋子,覺得有些意外。
沒過多久,便聽到劉氏溫婉的低語和金氏高亢的聲音,在靜夜裏顯得尤為刺耳。
徐文婉披了外裳從床帏裏出來,見母親領着大伯母和一位年長的老婦人進來,便朝她們行禮。
金氏道:“明日便是族裏長輩定下的日子,這件事原本一直瞞着你祖母,也不知道哪個說漏了嘴,她老人家竟知道了,一晚上就叨念着你,非要見見你。”
徐文婉下意識看向劉氏,卻見劉氏垂睫不語。
就算金氏和方嬷嬷來者不善,可是她現在要見的人是這個身體的祖母。
自古血濃于水,難道祖母還能眼睜睜看着孫女去死?!
方嬷嬷上前道:“大小姐,這幾日老太太一直叨念着你,若不是她老人家腿腳不便,早來看你來了……咦,這是——”
圓桌正中央,擺着針線簍子,旁邊有事物用一方帕子蓋子,很是顯眼。
那形狀似乎是一雙鞋子,瞧着大小……絕不會是女子的繡花鞋。
金氏立時拿起來,皺眉道:“文婉——哎喲——”
徐文婉柔聲道:“大伯母,小心上面有針。這鞋子我是要做給弟弟的,只差幾針了。大伯母,我現在可以去看看祖母了麽?害她老人家這樣擔心,我……”
金氏看着指腹上紮出的血珠,臉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雖然族裏禁了足,但明日便是出這家門的日子,這點通融總還有的。”
徐文婉道:“小荷,快幫我梳頭換衣,可不能讓祖母久等。”
徐文婉重新梳妝打扮了一番,随着衆人離了院子朝主院而去。
一路上,她眉頭緊鎖,實在想不明白。
徐文婉出事對大伯家有何好處?毀了她,等于是毀了徐氏家族女子的聲譽,日後會直接影響到三個堂妹的婚配大事。
瞧着金氏眼底暗露幸災樂禍之意,覺得鄉下村婦的無知,簡直是可怕。
夜色中的屋檐低低的,一盞佛燈挂在梁柱之下,溫柔的光守護着一宅的平安。
正堂牆板之上,挂着裝裱過的書法作品,可惜光線太暗,實在看不清寫了什麽。
牆板兩側皆有門坎,一徑跨入,一個寬闊平坦的四合院立時展現在眼前。
三側屋內都亮着燈,比徐文婉一家所住的院子大多了。
進入卧房之內,但見高屏風雕花床側站着三個年輕的小姑娘,最大的也不過十一二歲,小的七八歲,個個黑胖粗壯,偏偏身上還穿着花襖,想必是三位堂妹。
三個堂妹見了面也只是行禮笑笑,沒有言語,卻時不時拿眼偷觑她。
病卧在床的祖母,骨瘦如柴,躺靠在床上,顯得瘦小無比。老人家臉上的褶子很深,一頭的白發,可眼睛卻清亮清亮的,卻是個明白的。
她看見徐文婉,顫危危地伸出手:“囡囡啊,到這邊來,讓祖母好好看看。”
徐文婉坐到了老人身邊,拉着老太太的手,見其關節都變形了,估計是風濕一類的病。
再看其身上披着的棉襖卻是打了補丁,藍夾缬制的被面洗的發白陳舊,高屏風雕花床更是掉漆斑駁不堪,早不複往日的典重矜貴。
徐家該不會已是山窮水盡?
以孝治天下,家裏的老人過成這樣,豈不是最大的不孝?
“祖母,孫女聽說你病了,一直想來照顧你,可惜孫女……”
老人抓緊了手,眼裏流露出心痛。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怎麽就做這樣一件糊塗事。我早便說過了,女孩子家不要讀這麽多書,學那些個沒用的東西幹什麽!早該學些持家的本事。”
聞言,金氏一臉得色,劉氏依舊低眉順眼的。
“大媳婦,你也累一天了,帶三個丫頭回去睡吧。”老太太又轉頭對方嬷嬷道,“上次送的柿餅還有得剩,給三個丫頭包一點。”
徐文婉愕然。
大伯母極不情願的帶着三個歡喜的小姑娘走了,方嬷嬷也離開了這間屋子,剩下另外一個侍候老太太的中年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