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第九章
劉氏走至床邊,躬着身低着頭。
老太太低聲道:“呆呆已經睡了麽?”
“吃了飯,吵着非要找姐姐玩……已經哄睡了。”
老太太點點頭道:“家裏男人不頂事,什麽都攤在女人身上,這些我都知道的。囡囡這件事還得托在親家老爺身上。囡囡可是我們徐家第一個女孩子,這樣的人品相貌,有些人紅了眼,忘了本,恨不得什麽髒水都往她身上潑。被退婚已經是天大的委屈了,想不到那楊家竟這樣欺人,可你們偏偏還想瞞着我這老婆子。”
劉氏拭淚道:“怪只怪媳婦,沒盡到做母親的本份。文婉這丫頭看着素來機靈,卻不想這般不懂事。不是媳婦有意要瞞你,娘你身體不好,又卧床不起,就算鬧起來,也沒個出頭的人。”
“到現在這個地步,你還顧着旁人……文翰去京裏怎麽還沒有回來,這考試要考多久?”
“媳婦已經托人去京裏了。”
老太太拍拍劉氏的手背:“難為親家公了,家裏大小事都麻煩到他。”
這時李嬸拿來熱好的鹽包,要給老太太敷腳。
徐文婉親自給祖母敷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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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八,卻是一個和風日麗的日子。
徐文婉看着水銀鏡中的少女,纖手輕輕撫摸着柔順的青絲。
外面很熱鬧,全村的人都湧到了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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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岙村本來就是徐氏一族聚居村落,家家戶戶都扯得上親戚關系。
徐氏大房派嫡長女退婚在前,出家在後,這樣轟動全村的事情,怎麽不令人好奇振奮。
“大小姐,外面在催了……”簾外傳來陌生婦人的聲音。
徐文婉深吸了一口氣,将身上的衣裙理好。
她挺直了腰背,素色長裙弋地,雙手籠在袖中,置于腹前,緩緩前行。
春日的柳絮袅袅飛舞着,充盈了整個天地。
走在青石路上,檐下、窗側、走道上甚至是牆頭,到處都有人行注目禮。
看吧,你們都笑吧,這又有什麽!
嫁人有什麽好的?!
徐文婉跨進主堂,這攢動的人頭幾乎充斥了她的全部視線。
看着那一溜排開坐着的“德高望重”的老者,一個個不過是仗着年紀大,便自以為是。
在這種場合,大伯父和父親連坐的位置都沒有,只能局促地站在族長的身後側,更逞論開口說話了。
徐文婉走到主堂正中,漠然的面對這些人。
她的目光從每一人人臉上劃過,最後停在族長的臉上。
這些人當中,誰會是那個得意的人?
以為走到這一步,就勝了麽?
“且慢!”
這時,堂外驀然傳來一個蒼老而堅毅的聲音。
緊接着,進來一位清瘦老者,面容嚴肅威嚴,衣着打扮也彰顯了不俗的身份。
族長見來人忙站起身來,拱手道:“這不是親家老爺麽?遠道而來,當真有失遠迎。”
那老者返禮,然後指着徐文婉道:“這丫頭是我的親外孫女,老朽還等着喝她的喜酒。今日這等局面,究竟是何緣由?”
族長轉頭看了徐濤林一眼,道:“這件事,是我們徐氏族內之事,親家老爺還是請到側廳稍坐。”
徐濤林忙過來,躬身道:“岳父你老人家怎麽來了,也不事先派人通知一聲,女婿也好掃塌相迎。”
“沒出息的,你女兒就要被拉到廟裏去了,你不僅無動于衷,還袖手旁觀。我問你,文翰現在怎麽樣了?”
徐濤林額上冒着細汗,遲疑道:“文翰……”
“楊家要退婚,楊晉溪這小子嫌貧愛富、目光短淺,這等人家不結親也罷了,但要文婉出家,又憑的是什麽?!”老人大喝一聲,暴怒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堂回蕩。
徐文婉微微側目,劉氏說劉家一門三進士,風骨傳世,倒不是虛言。
外祖父說,楊晉溪是嫌貧愛富,才會退婚,又有幾分真實性?
徐文婉打了楊晉溪,難道是因為……吳越王後裔錢氏女?
徐濤林用手拭着冷汗,半天都沒不出一句話,可見有多畏懼這岳父。
族長嘆道:“親家老爺,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們徐氏家族也是不得以而為之。紅石庵那邊都請好師太定了受戒,誤了時辰不太好。”
老者咳嗽一聲,“時辰誤了便誤了,我劉石舟的外孫女是絕不會出家的。”
族長又轉身看看身後所坐的幾位老者,道:“親家老爺,這件事關乎整個徐氏家門,我們實在是得罪不起啊。”
“哦,楊家什麽時候這麽了不起,竟讓整個徐氏家族都得罪不起?楊家以前是什麽人?又出過什麽人?文婉許給楊家,當時我就反對過。”
只聽衆族老中一老叟冷冷道:“楊家倒好說,可王安付我們真惹不起!”
“那可是王狀元的後人,有名望啊。”
“唉,可不是,若他一句話,我們徐家還能在橫陽縣安生麽?”
此時族中長輩,你一言我一語,大堂裏,嗡嗡人聲此起彼伏。
劉石舟老泰山背手傲然道:“那老朽告訴你們一件喜事,你們徐氏家族子弟終于有人要出仕了。從此光宗耀祖,重樹祖先名望。現在你們還有時間坐在這裏,為了這一點無足輕重的小事,來為難一個小丫頭?!”
族長目中驚異不定,與衆老者面面相觑,遲疑道:“文翰不是沒有中第麽?”
劉石舟冷笑道:“文翰考中三甲第一百零三名,賜同進士出身,京城裏張榜都将近一個月了,你們倒還在睡夢當中一般。”
衆人怔忡當場,主堂當中落針可聞。
徐文婉皺眉。
家裏、親戚、宗族、徐文翰、楊晉溪、錢氏女、梅溪書院……
必須要有一條線将其串聯。
族中老者一個個都坐不住了,一窩蜂的圍上劉石舟,連徐濤林這位正經的老太爺也被擠出了圈子。
徐濤林仿佛尚在夢中。
他半輩子都在讀書科考當中渡過,這半生的不得志,令他在鄉人族人面前擡不起頭做人。
他的兒子今年才十八歲啊,便考中了進士,日後能走到哪一步,誰又能知曉。
想起自己這些年的辛酸,徐濤林禁不住的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