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柳夫人眼神閃爍,笑道:“你剛剛說的可是永寧縣的梁大人?”
“正是。”
“你與梁大人可是舊識?”
徐文婉看到柳夫人眼裏透着關切,心下恍然。
她跟梁英郡熟不熟,認識不認識,私交如何,這些問題透着世态的炎涼,人心的寡淡,換而言之,梁英郡是不是她的靠山,關系着她在安固縣未來的運勢。
可答案呢,她跟梁英郡一點都不熟。
她對他本人一無所知,其家勢背景倒在文翰列的紙上寫得明明白白。
該怎麽回答呢?
她在雁山答錯了題,惹得梁英郡冷面以對,日後恐怕不會再有牽扯。
這個時候,她能撒謊說她和梁英郡關系很好,很熟?!
“柳夫人誤會了,下官和梁大人……只是萍水相逢,素不相識,既無親戚關系,亦非同窗好友。”
柳夫人見徐文婉并沒有遮掩隐瞞,心下倒出生幾分好感,“齊嶺這孩子,就象脫缰的野馬,離了家,還指望着書院能管束他,結果還是這個樣子。”話裏卻充斥着溺愛之情。
柳夫人瞧着是精明的人,竟不知道何謂“捧殺”?
這種愛不是愛,是摻了毒的蜜而已。
Advertisement
才十五六歲少年就游戲花叢之中,不務正業,不學無術。
小小年紀不學好,總有一天會闖出大禍,屆時還會連累父母。
有這樣的出身,這樣的父母兄長,有這樣的相貌體魄,偏偏不知足。
徐文婉瞧着柳夫人嘴角的笑意,不禁發起呆來。
這淡淡的笑意多象劉氏。
徐文婉突然覺得有人用手肘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回神才驚覺柳夫人目露不悅。
“柳夫人?”
柳夫人笑道:“徐大人可知倭寇之事?”
終于說到關鍵上了,倭寇兇殘,讓她堵心已久。
“下官雖一介書生,然身為男兒,自是心系天下事。再者,下官家鄉橫陽縣也是近海的,倒是聽說過倭寇的事。”
“安固縣是沿海衛城,倭寇經常來犯,只是最近一次已有十年之久。據說倭寇來犯向來在四月至十月期間。徐大人初掌安固縣,磐石衛又在縣境,大人最好親往,了解一下抗倭事宜。”
徐文婉與徐鴻再次對視一眼。
這麽一位內帏夫人,竟然指手劃腳到論及軍政要務之上,這簡直……
柳夫人見外男這般坦然自若,可見在以往幾屆縣官面前是何等的氣焰。
徐鴻拼命扯她的衣服,徐文婉才勉強應下了。
之後,渾渾噩噩的怎麽出來的都不知道。
一出柳宅大門,徐文婉便回過神來,無語道:“這也太不象話了,手伸的這麽長!”
徐鴻讓她噤聲。
“你說,我真要去那什麽磐石衛麽?”
徐鴻立刻道:“那是當然,鎮海将軍是柳夫人的外甥,她既然給咱們提點了,說明她很看重這件事情。咱們一定要辦的妥當。”
徐文婉忙道:“什麽外甥?鎮海将軍是柳夫人的外甥?”
徐鴻細細述道:“據傳,柳老夫人的女兒嫁給了信國公的兒子。在一次沿海戍邊戰役當中,這夫妻一個戰死一個病故,就留下遺孤趙廷翔。他繼承父輩遺志,以抗倭寇保邊界為己任,朝廷念其三代功勳,命他為鎮海将軍。”
徐文婉似是明白。
“這個,能安排縣丞去麽?”
徐鴻道:“都說要縣令親往。”
徐文婉深吸一口氣,點頭。
徐文婉挂念着有家裏,家裏人自然也挂念她。
劉氏這幾日牽腸挂肚,擔心徐文婉,又要精心照顧徐文翰,還要防着有心人,心力交悴。
眼見徐文翰咽下小半碗的粥,又吃了幾口炒得碎碎的肉松,複又躺回去,劉氏欣慰道:“這幾天看起來氣色好多了,也沒有再吐了。翠芬啊,我看再過一二個月,文翰的病就會痊愈了。”
徐文翰的一切事宜皆是劉氏和翠芬嬸兩個人親力親為。
兩個人沒日沒夜,劉氏憔悴至極,翠芬嬸亦是疲累不堪。
所幸,所有的辛苦都沒有白費,徐文翰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
翠芬端來熱水,試了試水溫,“夫人,給小姐擦身子吧。依奴婢看,小姐還得養一段時間。病來如山倒,去病如抽絲。小姐瘦成這樣,就算到了那裏,旁人一眼就瞧出來了。”
劉氏嘆道:“也不知道文翰現在怎麽樣了。她……我真是擔心啊。翠芬,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那縣衙當中,可全是……還有蓮蕊,你非要讓她也去。你從小就服待我,咱們說是主仆,可我早把你當家人了。不過,你放心,等日後總不會虧待了她……”
翠芬嬸如何聽不出夫人的意思,這是要讓蓮蕊給徐文翰當姨娘啊。
鄉下民風純樸,村裏人鮮有納妾娶小的,都是一夫一妻過來的。
除非家裏婆娘不能生養,這才托人去說。
村裏誰家女兒肯給人做小啊,那是罵人的話。
她家蓮蕊,模樣身段,定能嫁與村裏家境殷實人家做正妻。
可徐文翰那是官啊,日後前程萬裏,要樣貌有樣貌,要文采有文采,哪家人不喜歡啊。
她又突然想到那個南充村的章小姐。
徐文翰雖然病卧在床,可那道護身符一直握在手裏,不論清醒與否,一直一直……
她忙道:“夫人說這種話,若說蓮蕊的婚事,我只指望她能嫁出去,獨門獨戶的過日子,也就知足了。”
劉氏愣了一下,心道,這是看不上文翰啊。
翠芬服待了劉氏二十多年,劉氏一個眼神,她就知道是什麽意思。當下便使眼色,請了劉氏到外室說話:“夫人,那護身符看來真是有用,章小姐倒是好心腸。”
劉氏之前幫兒子擦拭身體,知道那道符,也沒往心裏去,只道是哪個親戚給求的。
此時聞言,倒是一愣。
“哪個章小姐,我怎麽不知道!”她聲音都尖銳起來。
翠芬忙道:“南充村村長的千金。”
南充村村長夫妻二人,人是極好的,在村裏也素有威望。
那章小姐,她見過,長相普通,頂多算周正,性子倒很柔順。
若文翰只是鄉間普通農家子弟,哪怕是個秀才,配那章小姐,也算門當戶對。
可徐文翰是當官的人,豈能娶一個村婦啊。
她甚至想過,如果徐文翰娶了王大人的孫女,那可就一步登天了。
跟南充村搭上姻親,那對仕途有什麽用?
當下,劉氏便道:“不過是一道護身符,你可不要到處亂說,免得壞了人家小姐的名聲。”
翠芬嬸連忙應下。
劉氏打定主意,要趁徐文翰睡着,将符拿走。她想了想,又道:“老太太上次做壽是什麽時候?”
翠芬想了想,“大概有十來年了吧。”
“今年該給老太太辦一場大壽宴。”
“是啊,是該辦了呢。”
*********************************
凄清的月色下,突峰兀起的山脈逼壓過來,令人喘不過氣來。
鋒利的鋼刀一刀劈下,慘呼聲與刀鋒淌下的鮮血渲染成一個猙獰的世界。
握着鋼刀的手還不停竭,在撲地的鹽兵身上再狠狠地補上一刀。
慘呼聲漸漸小了,地府又添了一縷亡魂。
“快走,後面追上來到——”
數名私鹽販子幾個挑着鹽擔,幾人手持鋼刀,邊打邊退。
“走水路麽?”這些人無不在海邊長大,哪個不是水裏的好漢。
“不行!”為首之人立時否定,“稍有萬一船覆了,便白忙一場了。”
有時候,鹽比人命值錢多了。
他們十幾個人出來,被鹽兵殺了三人了。
在場的衆人無不渾身浴血,個個猶如在地獄裏走了一遭。
衆人又累又渴又餓,卻又疲于奔命。
鹽兵也好不到哪裏去,大家殺紅了眼,連殺了四名鹽兵。
反正販私鹽者,抓到也是個死。
“我知道有條近道可以離開永寧縣,不過——”
“別廢話了,快走!”
身後紛亂的腳步聲,火光隐隐逼近,仿佛有大隊人馬殺過來了。
梁英郡早已經就寝,此時卻披着外衣,趕到了縣衙大堂。
大堂之上,四具屍首被白布蓋着,鮮血早将白布染紅,流淌在地上。
而另一側,幾領破席上擱着三具百姓的屍首。
縣丞、典史和長林場鹽課司肅立一旁。
“大人,鹽販兇狠狡詐,連殺我四位鹽兵——”
“總共有多少人?人抓到了沒有?”
鹽課司拱手道:“大人,咱們殺了他三名鹽販,估計還有十多人,這夥人朝蓋竹方向逃走,鹽兵已經追過去了。”
梁英郡面色冷凝的可怕,道:“立刻吩咐巡檢司和衙內捕快聯合鹽兵一起抓捕。再通知蓋竹村的村長讓各戶門窗緊閉,村裏耆長帶人挨戶搜檢。”
典史道:“大人,在下認為,這些鹽賊之所以朝蓋竹逃去,恐怕是想要離開永寧縣。”
梁英郡任永寧縣縣令将近兩年,自然知道蓋竹洞天的傳聞。
“那裏真的有路能通往安固縣麽?”
典史道:“有村民走過,只是傳言可能有虎蹤,而且多有殺人命案發生,那裏再無人跡了。”
縣丞道:“要不要通知安固縣,這些亡命之徒絕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
安固縣……
梁英郡立時想起徐文翰,抿了一下唇,眉頭緊蹙。
他對縣丞道:“你通知一下安固縣……”
說了一句,消音了,然後又道:“還是我親自去吧。”
安固縣縣令那畏畏縮縮的樣子,瞧着就不頂用。再者那人初任縣令一職,縣裏的人手未必能喚得動。
雖然他真的很不想面對徐文翰,可這些鹽販販私鹽的數額之大,地域之廣,令人瞠目結舌。
這是動搖國本的大事,鹽枭如此兇狠狡詐,這一次絕對要一網打盡。
縣丞道:“大人要親往安固縣?”
“這邊事宜由你指揮,陸路水路皆要盤查。李典史和江課司前往蓋竹,必要時,就算深入蓋竹洞天,冒生命危險,也在所不惜。”
再說,徐文婉被布捆了一天,整個人被汗水捂得快崩潰了。
如今洗了澡,躺在床上,心裏只盼,夏天快過去,冬天速速來。
正當睡得迷迷糊糊之時,蓮蕊掀床帳子,叫道:“少爺,快起來——不好了——”
徐文婉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看到拿着油燈的蓮蕊,遲疑道:“怎麽了?什麽不好了?”
“雁山那個縣官來了——等着見少爺呢。”
“誰?”徐文婉一時間沒明白過來。
雁山?縣令……梁英郡?!
徐文婉忙坐直了身體,急道:“是永寧縣縣令梁英郡?”
“奴婢也不知道,張平只是說雁山那個縣令——”
徐文婉慌忙下床,急亂中,鞋子也找不到了。
“少爺少爺,你可不能這樣出去——”
她低頭看看自己,拉過一條幹淨的棉布又開始捆,邊捆邊問道:“有沒有說,他這三更半夜的來,有何貴幹?”
“奴婢也不知。”蓮蕊幫忙一起綁,拿來腰封再綁上,又拿來外衣再披上。
光看着,她就覺得小姐真是熱得緊。
一柱香過去了。
徐文婉簡單梳洗了一下,急匆匆來到二堂,進門便見梁英郡站在那裏,神情冷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