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黃檀村四面環山,只有兩條小路穿過窄窄的谷口,通向外面的世界。

這裏的人在種植靛青制作夾缬之前,幾乎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

緩步邁出城門的耕牛,路邊駐足的田園犬,溪石壘起的庭院中正自啄食的家禽,溪橋上圍觀的村民們,嬉戲打鬧的稚童,溪邊洗衣的婦人,與這如詩如畫般的風景,構成了一處丹青難描的世外桃源。

柳齊嶺的同窗姓盧,家境富裕,盧家算是黃檀村的首富,在村裏威望極高。

那盧老爺将徐文婉一行人引至自家宅院,村長、村中耆宿及族長等人皆無異議。

盧老爺早命人設了延席,熱情款待,照眼前這等情形下去,中午這頓飯非吃到晚上不可。

徐文婉看看日頭,心下思量該怎麽樣進入正題。

“徐縣令,草民敬你一杯——”盧老爺體格康泰,四平八穩,顯得極為和氣。

徐文婉身上不方便,怎麽能喝這杯酒。

她用眼神示意徐鴻,徐鴻立時站起身,笑道:“我們大人向來不會飲酒,再者今日是為公事來此,若是醉酒的話,耽誤了正事,可就不好了。這杯酒,便由在下代飲,盧老爺,你看如何?”

盧老爺哪敢反駁,正要開口,柳齊嶺卻道:“且慢!徐大人,你不會飲酒可不行,酒量是要練出來的,對不對。再說了,什麽公事,還不是募資鸩材,這種事也就是在座村裏各位說了算,縣裏的事村裏的事,都是一回事,對不對?!”

徐文婉惱不是,喜不是。

村裏這些有錢人也是神色尴尬。

他們想用一頓飯打發縣令,如今都拿到臺面上說,這捐資捐一兩是捐,捐百兩也是捐,那數目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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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英郡道:“徐大人既然不會飲酒,又怎能強人所難。安固縣歷來受倭寇侵擾,聽說十年前倭寇來襲之時,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兇殘至極。他們有鄉中奸人帶路,縱然藏身深山,只要身懷巨富,照樣找上門來。所謂覆窼之下焉有完卵,象柳家一門,就拿出千兩白銀,縣裏旌善亭将永世表彰柳家善行,為後人所敬仰。”

徐文婉目不轉晴盯着梁英郡。

盧村長道:“梁大人所言極是,是我等思慮不周。”

梁英郡道:“村中百姓生活不易,以我看來,不若在座各位當場報捐如何?”

“……”好幾位被酒嗆到了。

原本還以為來坐陪縣令,是極為體面的一件事,誰想這回非破財,還走不了了。

也是,常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好端端的,縣令不可能跋山涉水來這個山旮旯裏。

主簿笑道:“那正好,我立時記錄,梁縣令和在座各位皆可以做見證。”

說罷,竟從身側随身的書箱當中,取出文房四寶。

梁英郡道:“村長乃一村之長,自然要做個帶頭。”

村長與村中衆人面面相觑,這是要趕鴨子上架啊。

徐文宛見黃檀村民很不爽快的模樣,确實強人所難,但她也是沒辦法。

坐了一早上的車,颠跋了一早上,有些疲憊,人很累,她不想再繼續拖下去了。

“村裏做的藍夾缬,你們是怎麽販賣的?”

村長正愁找不到臺階下,忙道:“每旬都有商販過來進貨,到約定好的各家各戶來拿。我們做的夾缬,美觀耐用,其他地方做不出來。上次我去城裏,看到店裏賣的那叫啥夾缬,圖案都走形了。”

徐文婉道:“既然如此,你們村何不在縣裏租上店面,自産自銷,省得讓商戶大老遠的來回跑。”

“大人說的輕巧。店面租金貴,村裏到縣城又遠,再者別的縣咱們又沒路子。”

“你們只要在縣城開店,商戶來拿貨,只能到店面裏拿。縣城人家買賣也方便,等日後生意做大,資本雄厚,便可以在……比如說永寧縣開家分店,生意再做大,再開。事在人為,想要掙的更多,就要比別人先走一步……”

原本熱鬧的飲宴場所漸漸安靜下來,村中衆人心中都在盤算。

另一桌正在劃拳的見這邊靜下來,聲音也壓低了。

徐文婉道:“村長,還有各位鄉親,如果你們有什麽想法,有什麽難處,盡管來縣衙找本縣。還有這個錢的事情,确實是為難了各位。畢竟城牆修好了,也是把你們黃檀村隔出在深谷之中。這裏離縣城實在太遠了,山路又不好走,所謂鞭長莫及,也是無可耐何之事。因此,村裏還需自立更生,挑選一些壯丁,或是雇傭些練家好手,每天巡邏,每晚巡夜。”

村長道:“大人,你這番話真說到草民心裏去了。黃檀村這幾年是掙了些錢,那都是村民的血汗錢。可黃檀村畢竟從屬安固縣,說不得各家都有些親戚在縣上住,這錢得捐,可多了就……”

“捐多捐少都是一份心意,這個絕對是要大家自願,本官絕不強迫。雁頂,你去村裏把那些告示都貼上。好好宣傳一番,有不識字的,要詳細講解給村民聽。就算不捐錢,也要知道,倭寇的可怕之處,讓大家打起十萬分的警剔。”

徐鴻立時擱下筷子,招呼幾位正在喝酒的皂吏出門。

梁英郡若有所思,眉頭竟微微地蹙起。

柳齊嶺也默不作聲。

他唯一一個念頭便是,難道我錯了麽?難道我真的錯了麽?

這些話,這些道理,如何是一個女子所能講出來的?

盧老爺見徐縣令面帶疲色,忙道:“大人想是累了,不若到客院歇息片刻?”

徐文婉正覺得腰酸背痛,眼皮沉重。

可捐資的事情一時半會兒也沒完,若能稍稍合眼倒也不錯。

盧老爺親自領了她去了客房。

鄉村的宅院雖然大,可畢竟不象縣城買建材方便,客房比之廳堂簡陋了不知多少。

盧老爺不好意思道:“委屈大人在此稍做歇息,床鋪被褥都換了新的。”

徐文婉連說無妨。

盧老爺走後,徐文婉便吩咐張平守在門口,自己和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徐文婉一離開,主堂之內,立時熱絡起來,捐資行動開始了。

既然徐縣令有言在先,有些人倒也不怕不好意思了。

有捐幾兩銀子的,也有捐百兩銀子的,甚至有人捐藍夾缬的,總歸人人都捐了。

柳齊嶺趁大家不注意站起身來,問了盧家仆人客房所在位置,急急地過來。

一眼便看到守在門口的張平,微怔之下,不由地發愁。

果然防的滴水不漏。

聽說現在有很多鄉下的女子也開始纏足了,徐家在當地頗有聲望,祖上還做過大官,也許徐文翰的姐姐也纏了足。

其實就算沒有纏足,只要解開衣服瞄上一眼,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這件事若不弄個清醒明白,他晚上都睡不着。

徐縣令表現的越象個男人,他就越不服氣。

想他柳齊嶺,雖然年少,卻是千帆盡閱,什麽樣的女人沒見過,是男是女都弄不清楚,他還做什麽花中的浪子,做什麽風流的少爺?!

“你在這裏做什麽?”身後驀然傳來梁英郡冷冷的詢問聲。

柳齊嶺忙做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将梁英郡拉到旁邊,兩人一同站到了溪石壘成的牆側,小聲道:“芝南哥,你何必明知故問呢?等一下,我過去把那小子引開,你進去察看個明白。徐縣令估計現在已經睡死了,就算發生天大的事情也醒不過來呢。你放心,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這世上若有第三人知曉,我便不得好死。”

梁英郡皺眉道:“什麽你知我知的?你究竟在幹什麽?”

柳齊嶺道:“我的梁大人,你是為了什麽來這個黃檀村的,不就是要找個機會查清楚,徐縣令是男是女麽?眼下就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梁英郡遲疑道:“什麽是男是女?”

柳齊嶺啞然。

夏日的午後,枝頭的蟬聲歡快地鳴叫着,聲浪一波超越一波。

仿佛這噪音,讓梁英郡只覺大腦一片空白。

好半晌,兩人就這樣默默地站着。

“你憑什麽懷疑徐大人是……是個女人?”梁英郡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一直懷疑徐縣令不是徐文翰本人,可從來沒有一絲徐縣令是個女子的想法。

柳齊嶺尴尬地抓抓脖子,一腦門子的汗。

“那個……那個……你不覺得她這麽會出汗,很奇怪麽?”

“有些人天生怕熱。”

“既然怕熱,為何衣物不少穿一點,或是穿薄一點。”

“這又能說明什麽?!”

柳齊嶺道:“要是靠近一點,他身上有一股幽香,很好聞,不信你也試試。”

“越說越不象話,如今這世道,許多男人也喜歡将衣物用香熏制過。再說了,大夏天的,都是汗臭味,是你的鼻子有問題。”

柳齊嶺咬牙道:“徐縣令從不讓人碰一下。”

梁英郡失笑道:“徐大人是何身份,天子門生,朝廷命官,豈能随意讓庶民近身。”

柳齊嶺跺腳道:“芝南哥,你可不是庶民,你去搭她肩膀試試看,或者你現在進去屋裏面,敢在床沿上坐上一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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