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徐文婉原本想趁早離開,可是不知道徐鴻被安排到哪裏了,連問數人都得不到确切答複。

無奈之餘只得跟随衆人移步後花園,腳步刻意緩下來,與梁英郡拉開距離。

長長的游廊繞着一方清池,上架曲橋,雕刻精美的石欄杆,在清池上婉延鋪設開來。

夏日之時,滿池荷花,荷香四溢。

只是這深秋時節,殘荷早被撥除,清池水清冷的猶如一塊明鏡,仿佛能照出人心上的污垢。

徐文婉就站在曲橋上,默默看着梁英郡的背影随同其他官員轉入遠處的假山深處。

她忍不住低頭看向清池中自己的倒影。

一身男裝,頭戴方巾,哪有一絲閨閣女子的嬌俏與動人。

有的,只是年華的流逝和內心無望的渴慕。

驀然有人在她的肩膀上重力撞了一下,頓時站立不穩,曲橋欄杆又不高,整個人便要往水池當中倒去。

一剎那,有人一把抓住她的後領,将她硬生生拉回來。

徐文婉驚魂未定,素白着一張臉,轉身發現趙廷翔不知何時竟站在她的身後。

原來是他救了自己。

徐文婉低着頭,輕嘆了一聲,明明是自己亟欲逃避之人,卻一次一次接受他的恩惠和救助。

“多謝趙大人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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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路可要仔細一點,若還有下回,你自己知道。”趙廷翔冷厲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徐文婉聞言愕然擡頭,卻發現趙廷翔是對別人說的。

她轉頭看向前方一個陌生人,大概三十多歲,衣着打扮瞧着不象是府裏的仆傭,亦不象前來賀壽的客人。

那人低着頭,匆匆說了一聲“抱歉”,便疾步走遠。

徐文婉心頭湧上疑色,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趙廷翔道:“走吧,一同回柳府。”

徐文婉轉頭看看四下,并沒有看見柳齊嶺的身影。忙道:“趙大人,你不看戲了麽?柳府我還是不去了,我想看戲。在安固縣上任這麽久,一直忙于公務,能看出戲解解悶,也不錯。趙大人若是回柳府,便回吧,不必理會我。”

趙廷翔道:“那走吧,去看戲。”

“趙大人,你不想看戲,真的不用勉強的。”真的啊!

心裏簡直是欲哭無淚,為什麽一個個都跟她對着幹?!

陳知府家養的戲班子,戲臺則是花園一處亭臺前的空地,看戲的官員們四下圍坐,喝茶吃點心。

看戲的人并不是很多,有些官員吃了宴席便打道回府了,有些則拉了好友尋個景致錯落的去處賞花賞景,互談心事。

陳府花園因為打理得宜,雖處深秋,卻依舊綠蔭郁郁,更有各種品種菊花争相盛放,惹人注目。

當中幾盆綠菊,絕非凡品,已經好些人圍看品賞了。

趙廷翔指着一處空位道:“就坐在這裏吧。”人多的地方,他不喜歡。

徐文婉哪有異議,默默地坐下來。

“徐縣令覺得安固縣如何?”趙廷翔端起茶碗,輕輕吹着浮在水中的茶葉。

“将軍大人是指哪一方面?”

“你在安固縣吃住還可以麽?比起家鄉,又如何?”

徐文婉瞄了趙廷翔一眼,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問。

“安固縣人傑地靈,山海形勝,可天下哪有比家鄉好的地方。再者安固縣歷來有倭患,對百姓而言似日日活在刀刃上,這樣一來,安固縣哪裏還能繁華得起來。”

她做了這二三個月的縣令,心裏縱有諸多想法,可倭患不除,終不是良策。

“你喜歡繁華的地方?那如果讓你住到京城呢?”趙廷翔微擡頭飲茶,撥茶葉的茶蓋掩住了他臉上的神情。

徐文婉微怔,斟酌着回道:“京都繁華,世人皆知。若是能入朝為官,那是再好不過了。”

這話,她是站在徐文翰的立場上而言的。

天下哪個士子不想成為天子的近臣,能一展胸中抱負,為天下百姓謀福趾。

至此,她方真正能确認,趙将軍必識破她的身份。

趙廷翔不僅沒有揭發她,還處處維護她,幫助她,其心思豈不是昭然若揭。

徐文婉思及此,不由的坐立難安。

演戲開始了,一個男人裝扮的花旦粉墨登場。

舉手投足之間婀娜多姿,宛如柔若無骨的佳人,據說此家養戲子扮相唱功了得,每每宴客,陳知府都會安排上戲。

現在點的這出戲叫《福貴臨門》,是栝州府有名的劇目。

花旦依依呀呀地開唱,聲腔優美動人,在這院坦中清音缭繞。

徐文婉極力去聽,發覺這種帶着強烈口音的唱詞,對她的聽力挑戰太大了。

無奈,只得當啞巴戲來看。

徐文婉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目光便不由自主四下巡視。

在場人無不專注看戲,偶有人出聲也是咬耳細語。

徐文婉遙遙便瞧見梁英郡安坐在假山一側,手裏托着茶碗,臉上神情看不真切。

偏偏那花旦拂着水袖,百般遮了她的視線,梁英郡的身影若隐若現。

徐文婉一時間神思無屬,雙目盯着場中,卻不知道在看什麽。

趙廷翔突然傾身過來,壓着聲音道:“你跟芝南怎麽認識的?”

徐文婉忍不住看向趙廷翔,身體下意識的往旁邊移了幾分,垂睫道:“早年,游學時曾在雁山書院有數面之緣。”

“原來如此,方才宴席上,我見你跟他頗似親密,看來你們關系很好。”

徐文婉忙道:“将軍誤會了……大家同是縣令,又是鄰縣,少不得有些公事上的交集。之前抓捕那些鹽枭,便是兩縣合辦的。”

“那倒是。”

趙廷翔說了幾句,便不再言語。

園中那花旦衣袖飛舞,滿場游走,神态帶着絲絲的哀怨。

一時間,徐文婉都看癡了。

趙廷翔道:“聽說,梁英郡就快要訂親了,他三年任滿,年後不久就要回京述職。這世道就是這樣,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徐文婉怔忡了半晌,吶吶不敢言,心中卻是思緒翻湧,胸口說不出的難受,許是席上飲了一杯酒,這會兒有些上頭了。

那花旦掩袖做哭泣狀,臉上神情哀怨異常,偏偏偶而的冷風,鑽入衣襟,衆人無不打了個冷顫。

這劇目聽着是吉利,可這樣大吉大利的日子,有這樣一出,豈不是掃興。

徐文婉知道趙廷翔絕非那種搬弄是非之人,也絕非那種會背後中傷旁人之人,他這麽說這麽做,自然事出有因。

或許,他只是在告誡她而已。

梁英郡就快要回京述職,如不意外,以他的才學家世,入翰林院勢在必得。

而且已經在議親了,旁人且不要肖想不可能的事。

這便是趙廷翔的言下之意。

可趙廷翔幹什麽要對她說這些,她和梁英郡清清白白,一直以來,都保持距離,深怕自己舉止引對方懷疑。

她一個退過婚的鄉下女子,有幾斤幾兩,自己心知肚明。

徐文婉強笑道:“梁大人在外歷練三年,回京之後,大概會入翰林。再加上親事一成,當真是雙喜臨門。梁大人才華出衆,品德端正,不知哪位名門閨秀這麽有幸?”

趙廷翔緩緩道:“聽說他選了東嘉府的錢氏之女。”

錢氏之女!!!

徐文婉瞳孔瑟縮了一下,只覺心髒被狠狠地拽着,疼的她幾乎要縮起了身體。

她大腦一片混亂,突然想起第一次遇到梁英郡時的情景。

那時,梁英郡當着巡按王獻芝大人的面稱贊錢氏女子的才情出衆。

那麽做媒的是王獻芝大人了?

好一樁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的良緣。

場中的花旦拉着飾演相公的男子,極力哀求,苦苦相勸。

那唱腔凄婉中帶着絕望……場內鴉雀無聲,似乎衆人都被花旦的表演所折服。

徐文婉雙手揣緊衣袖,一顆心竟直墜下去,仿佛要跌入無盡的深淵中去。

那看不到盡快頭的未來,清燈禮佛,木魚聲聲之中,竟只看到梁英郡與錢氏女舉案齊眉、鹣鲽情深。

突然之間,園坦之中爆出喝彩之聲,鼓樂大作,随着劇中人物的情态或急或緩。

徐文婉被這猛然爆出的聲音驚醒,看着場中曲風一轉,有些莫名所以。

不知何時梁英郡已經站起身,穿過人群,朝他們這邊走過來了。

遠處的待仆見狀,忙拿來一個棉杌,擱在小幾邊。

梁英郡居高臨下望着兩人,笑問:“你們幾時回去,要一道走麽?”

趙廷翔道:“徐縣令打算幾時走,一起走吧。”

梁英郡目光閃了一下,看向了徐文婉。

被這樣兩道專注的目光凝視,徐文婉卻滿心茫然。

“兩位大人只管自便,我還不确定。”

梁英郡道:“為什麽不确定,一縣縣令不允許離縣太遠太久的。”

徐文婉擡頭看了梁英郡一眼,便撇過頭去,“栝州府離安固縣有多遠?又有多久?你未免管的太寬了。”

“……”梁英郡愕然,覺得莫名其妙。

方才酒宴之時,徐文婉還好好的,這會子倒象吃了炸藥一般,竟然當場嗆他。

他忍不住看向趙廷翔。

他和趙廷翔之間的淵源要追述到趙廷翔上一樁婚事上頭,然而趙廷翔對婚事的态度沒有期待沒有興奮,有的只是無謂。

上一次,黃檀村之行,趙廷翔拒絕了,他以為,這才是最正常最合理的。

然而今天他會在這裏遇見趙廷翔,甚至在聽戲的地方看到他這才是最不可思議的。

趙廷翔突然道:“剛才我們在談你回京述職的事,還談及你的親事。”

梁英郡不動聲色道:“想不到你也會對這些事情感興趣。”

“我聽說徐縣令是東嘉府人。”

梁英郡心下有些惱怒,“有些事只是旁人的一廂情願,做不得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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