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青面獠牙

青面獠牙

救命恩人。

陳紫念将這四個在腦海中,反複咀嚼了好幾遍。每一遍都試圖将面前這人與那夜的雪花聯系上。

她看了看屋外,視野被純白浸透,地面的雪已經堆得很厚了。

而此時套着紅棕外衫的年輕少年,與景象如此格格不入。

“宋……”她遲緩地回憶了一下,叫道,“子岚?”

“正是在下。”宋子岚笑了笑,內心卻有些尬然,假咳一聲,他拂袖颔首,問,“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剛醒來的陳紫念疼得說不出話來,原本聽了救命恩人四個字精神了些,此刻坐在紅棕少年的面前,再去失去了開口的興趣。

“舒坦不少,”陳紫念道,又忍不住問道,“宋公子是如何得知我那夜在那座寺廟裏?宋公子是如何救我回來的?又是如何知道我家在這裏?宋公子何必救我?”

她一連好幾個問題,雖未表現出不信,卻隐隐藏在急切,宋子岚心道,還真被付守約蒙對了。

來此之前付守約便說過——

“她當時神志不清,但不代表沒有記憶,若真看清了我的模樣,對日後不利,你這次就充當我去吧,切記,故事編得圓滑一些,莫叫她看出什麽破綻。”

宋子岚唏噓:“那老大你就将這麽大個恩情拱手讓人了?”

付守約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若教她懷疑了,日後便要你好看。”

宋子岚謹記在心,進來前便想了個天衣無縫的理由,抖了抖袖子,他難得正色道:“說來也巧,小爺我到永安莊來時探親戚的,夜半寒涼,小爺渾身發冷,便想先找個地方借宿一晚,第二日再趕路,路過寺廟覺得不錯,正想進去……”

“忽然!”他加大了嗓音,跟說書似的,“小爺我聽見寺廟傳來噼裏啪啦的聲響,頓感不妙,正想離開避了這樁禍事,便傳來姑娘的痛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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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爺我一拍大腿,”他還真拍起了大腿,神情震驚,一臉嫉惡如仇,“光天化日……不對,半夜三更竟敢做強搶民女之事,實在有違天下之大不韪,随頃刻間沖了進去,解救了姑娘……不對,夫人您。”

張晗聽得津津有味,還随着他聲音的起伏,情緒波動明顯:“宋公子好生厲害!”

陳紫念:“……”

“至于如何知曉夫人住處的……”宋子岚一頓,“原本想抱着夫人去醫館的,還未走幾步便碰見了一位男子,付守約認識嗎?就他說是住你隔壁的書生,是他帶着在下去了趟醫館,又找了回家的路。”

陳紫念繼續問:“宋公子的功夫倒是不錯。”

宋子岚哈哈一笑,摸了摸腦袋:“不敢當,不瞞夫人,在下不巧在城中有個捕快的小差事,所以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原來是城裏的官爺啊!”張晗驚呼,一下子從位置上坐起來,拜了拜,“是阿娘的服氣了,此番多謝官爺相救,也多謝付哥哥指路。”

陳紫念将目光落在宋子岚的衣袖上,張晗彎腰時,宋子岚立刻稱不敢當,連忙伸出手臂虛扶了一把,伸得特別利索,沒有任何不便。

“在下可不是什麽官爺,”宋子岚笑道,“不過是為名除害的職責罷了。”

此刻,張晗還想說些什麽,門口再次傳來敲門聲。

這次的敲門聲不急不緩,陳紫念一聽便知道是誰的傑作。沒一會兒張晗去開門,風雪帶進了一身白衣的付守約。

“你娘可好些?”付守約的聲音從外廳傳來。

張晗:“醒來了,卻仍是沒什麽精神……此前多謝付哥哥。”

付守約:“小事……咳咳咳。”

張晗:“看我把晚飯時間給忘了,你等等啊,這就帶娘出來。”

原本陳紫念帶傷在身是不便下床的,既然付守約來了,她躺了好幾天正好想動動,被張晗扶着出了內室。

外廳的男人端坐如松,靜靜地看着她不悲不喜,和平時并無兩樣。

他以往也一副不愛說話的死樣子,說話能将人氣死的死樣子,但今日一見,陳紫念執着地覺得,他的嘴唇和臉色均比之前要白一些。

是沒有血色的慘白。

他朝一旁的宋子岚疑惑地遞了一眼,陳紫念特意盯着他的神情看,确實只有疑惑并無其他,甚至還坐在了最遠的一張桌前,客氣道:“這位公子也來了。”

宋子岚同樣客氣地喚道:“付公子。”

此後兩人便像陌生人般,沒有任何交流。

張晗留了宋子岚一同吃晚飯,後者欣然答應。陳紫念對着一碗白粥食之無味,多次擡眼後,付守約放下竹筷:“可是我今日臉上長了東西?”

“這倒沒有,”陳紫念說,“今日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張姑娘沒同你說?”付守約無血色的嘴唇微啓,“近日染了風寒,已經卧病多日了。”

說着,聲嘶力竭咳了兩聲。

一副挑不出毛病的弱書生模樣。

“只是風寒嗎?”她忍不住問道。

張晗在一旁奇怪:“娘你到底想問付哥哥什麽?”

陳紫念看了付守約一眼,後者目光冷淡:“只是風寒,也叫了大夫把脈。”

連張晗都在一旁說:“是呢,是呢,是我親自叫的大夫來。”

“這段時間麻煩張姑娘了,又是照顧家人又是為在下找大夫……”

“不麻煩,”張晗一下子紅了臉,“是多謝付哥哥你之前救了娘。”

“沒救,”付守約連忙撇親關系,“不過是舉手之勞,主要是這位有功夫公子的功勞。”

陳紫念忍不住懷疑那夜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或許真是神志不清,直覺将救自己的人當做是熟悉的人。其實不過也就說了句“拙劣的逃跑”,她的逃跑确實拙劣,或許宋子岚就愛用“拙劣”二字。

一切或許都是巧合罷了。

付守約不過是隔壁考不起功名的怪書生。

可是……

陳紫念低頭喝了口粥,回着張晗話:“沒什麽,我就是随便問問。”

“娘你別那夜的事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覺得陳紫念醒來後有點奇怪,許是受了刺激還未緩過來,“菩薩一定在保佑您,讓你恰好碰上宋公子。”

宋公子在一旁不好意思極了,明顯這陳後娘對他這個冒牌貨持有懷疑,可惜追問無果,他也不敢承認,更不敢同付守約打眼色。

桌間沉默半晌,宋子岚只得裝深沉地轉了話題:“其實仍是需要夫人您回憶一下的,恕在下冒昧……”宋子岚頓了一下,面色比剛才正經了不少,“夫人當時被綁架時……可有看清綁架人的模樣?”

不愧是身負差事的小捕快,宋子岚暗自贊嘆了一番自己:“不瞞大家,城中官府一直在追蹤一宗‘人口販賣’的案子,追了許多年了所獲皆不深,這類團夥作案,喜歡挑偏遠的村莊下手,将年輕的婦人小孩和青年男子綁架後,剝去他們的外皮,活取他們的五髒六腑用以販賣……”

他還能說的更細,見兩位姑娘的神情越來越難看,付守約暗自瞥了他一眼後,宋子岚收住嘴,忙說:“總之極其險惡……當然了我是不管的,但若是提供線索能獲得獎賞……夫人當時可看見了?”

陳紫念忍住渾身發抖,只覺頭皮又疼了起來,仿佛能回憶起當時被撕扯的痛苦。

犯罪份子沒有遮住她的雙眼,其實有原因的:譬如他們根本就不怕被看見。

陳紫念搖頭:“最開始我裝昏迷,一直沒睜開眼,後來被打得雙眼冒金星,視線模糊了許多……其實即使沒有模糊,我也看不見他們的模樣。”

她道:“所有人帶了青面的獠牙面具。”

“當真?”宋子岚愣了一下,聲音不由自主大了起來,“夫人你得罪了什麽人?此人竟然請得動這個組織來綁架你?”

陳紫念:“應當是被我搶了生意的那位攤主。”

付守約皺眉:“只是搶了生意就能做出此等惡毒之事?”

“誰知道呢?”陳紫念搖頭,“人心難測。”

宋子岚還想繼續問,卻被付守約偷偷踹了一腳。後者指尖落在桌面,微不可查比了個手勢,那是他們的暗語,意為“讓我來”。

下一瞬手勢換了一下,宋子岚明白,此為“查攤主”。

此前組織的信息一直難以獲取,好不容易找到一道窩點,又被人家早就察覺,此攤主竟然能與這組織取得聯系,是個突破口。

……

宋子岚吃了飯便要離開,臨走前叮囑了陳紫念和張晗幾句,傷好前不要外出,之前的對話不要外傳等。又道他找着親戚了,就在離她們幾條街的十八號,過年可來串門,有事可來找他。

張晗連番道謝,親自送他至門口。

付守約留了下來,他不願欠人家人情,白吃歸白吃,得把欠張晗的功課補上。

他端正坐在張晗面前,慢條斯理磨着墨。

磨墨時,右手手臂一直在動,撕扯着傷口。

陳紫念一直在旁邊看着,好在他來時包得特別厚,不至于在此時浸出了血液。

只是疼痛讓他的臉色更加白。

張晗疑惑地問了聲:“付哥哥不舒服嗎?”

付守約搖頭:“無礙。”

陳紫念看在眼裏。

也沒回到床上躺着,撐着昏沉而疼痛的身體,坐在茅舍唯一的軟墊上,問:“付公子的風寒可好了?現在有力氣教晗晗功課了嗎?”

他撒謊不眨眼:“此番可以教書了。”

“那好,”陳紫念笑眯眯的,順着他說,“反正近日不能出去賣吃食了,不如付公子教我練練字?”

你不是無礙嗎?

不是嫌棄我字跡拙劣嗎?

不是偶感風寒嗎?

不是和她定了娃娃親嗎?

這人确實是永安莊的怪書生。

陳紫念一點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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