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儀芝聽珣哥兒說徐茂卿要見她,眉頭便皺起來,她連他七歲時候的模樣都記不得了,這些年兩家雖不曾斷了節禮往來,可男女七歲不同席,兩家又不是親戚,便是在同一家吃席赴宴,兩個人也不曾再見過。

按着這兒的規矩,這一趟兩人都不該同行,幸得船上還有個珣哥兒,他一向認徐茂卿這個姐夫好學問好本事,儀芝這邊吩咐底下不可慢待了,再由珣哥兒陪着他單獨住一隅也算是盡了禮數。

這些日子徐茂卿也确實不曾往內眷住的這邊來,珣哥兒還要到甲板上看景兒玩耍,他卻只待在艙內。

徐茂卿原是該同柳士沅一同入京的,徐家三老爺同柳士沅說定了,連徐茂卿要帶回京城分送的人情禮物都搬上了柳家的船,哪知道柳士沅和顧氏走得匆忙沒顧得上這頭,又沒留下話來,儀芝也不好貿然拒絕,徐茂卿也是上了船才知道,這一趟回京的船主事的竟是他未過門的娘子。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十一月中旬柳家的船才靠了岸,柳府和徐府都早已打發了人來接。河上待了幾個月,一船的人都喪了精神,遠遠瞧見岸邊打出的柳府标記才略微振作,船都停了,她們還只覺得腳下在打飄。

在船上的時候要避嫌,下船的時候卻該謝一聲此間主人,柳府的姨娘姑娘陸陸續續挪到到了車轎裏,只有儀芝帶着丫頭走在最後,徐茂卿站在外頭,隔着一道水晶簾子向儀芝道謝。

兩個人一來一往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儀芝看着簾子後頭那道修長的身影,心底隐隐不耐,徐茂卿在告辭前卻還是忍不住提了一句:“望姑娘斟酌一二。”

兩人自從一談便再不曾說話碰面,那日儀芝心底已存了火氣,徐茂卿嘴上說甚個“無意功名,不願耽誤姑娘”,她自來不是個叫人欺上門還要忍的性子,這世上的女兒家本就萬般不易,這徐家哥兒癡長她五歲,沒成想是這麽個沒擔當的。

船中無事,她将徐茂卿的一番話在心底過了又過,此時再忍不得,越是氣面上越是笑,連聲氣兒裏都帶了笑意:“還未賀喜徐公子舉人得中。”

徐茂卿一聲苦笑,這才告辭。松壑并霜鐘、暮山、秋雲幾個大丫頭卻面面相觑,均不知自家姑娘與徐家公子是怎麽一回事,儀芝臉上那氣極而笑的神色便是她們這些個身邊伺候的也不常見。

那日大姑娘與徐家公子說話,她們幾個丫頭是守在外間的,前後也沒多少時辰,想着總歸是定了親的,便是見上一面也不妨事,何況守着的都是自己人,哪一個也不敢到外頭去傳閑話。

儀芝出得一口惡氣便将這事兒丢在腦後,有些事哪裏是她能做得了主的,戴了帷帽将臉和身形一道遮了去,由丫頭引着上了轎,上轎前問得一聲:“五妹妹坐的哪一頂?”

儀蘿坐的是殷姨娘那一頂,船上地方窄,姑娘房裏伺候的就留下一兩個,其餘的丫頭全跟了後頭的船,下船的時候角黍原是要抱了她去同儀蕙、儀蓮一處兒,卻被殷姨娘蒼白着一張臉兒一把搶過去。

殷姨娘看着柔柔弱弱,也不知哪兒來那麽大的力氣,角黍也不敢跟她争搶,要是把姑娘摔了可怎麽好。

儀蘿卻實不想跟殷姨娘待在一處,在儀芝身邊待了兩個月,她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的日子還有另一種過法,沒有人在她耳邊哭,也沒有人在她耳邊嘆,吃穿上頭跟以往也完全是兩樣兒,她被殷姨娘抱在懷裏便掙紮,卻被殷姨娘一雙枯瘦的手狠狠攬在懷裏,勒得她直皺眉。

殷姨娘在船上的這兩個多月是哭過來的,閉了眼兒腦子裏就是那日松壑的話,這兩年翠姨娘風頭正盛,柳士沅已不怎麽想得起她來,她能傍身也就一個姐兒,儀蘿要是在她手裏出了岔子,光是想一想顧氏的那張臉,殷姨娘就怕得打抖。

哭一夜又怕一夜,廚房裏送了粥湯也咽不下,一日也不過用那麽幾口,風浪一打上來,她還得扶着艙板吐出一半兒來,臉色一日比一日白,身子一日比一日瘦。

她還只想不通女兒怎麽就到那地步了,請過師婆,做了禁咒,燒得符,化得水,說好了密不透風捂一捂就能見好的,哪至于就不行了。

一時又想起儀芝那一雙淩厲的眼兒來,她就那麽直通通地将她望着,口裏的話跟刀子似的往她臉上身上紮。

她舍不得頭上的那根赤金簪兒,還想張了口求一求大姑娘,求她把自個兒的親人捎在柳家的船上,可大姑娘一句“外人”便将她死死釘在當地。

殷姨娘低頭看着面上已經養出些血色的儀蘿,本已幹涸的眼又濕起來,眼眶一熱,淚珠子順着她削瘦的面頰滴在儀蘿的頸上,她就知道女兒不會有事的,為了她,她還給了師婆一顆金花。

那是顧氏賞給儀蘿的,說女兒家頭上不能太素了,一匣子四朵小金花,中間拿銀絲點的蕊,還綴了兩顆打磨得小小的蜜蠟,殷姨娘生怕帶着儀蘿給顧氏請安的時候顧氏見到儀蘿頭上素着不高興,說不得又要敲打她,便只給了潘嫂子三朵,特意為女兒留了一朵。

師婆進宅子的時候見着奇花異草雕梁畫棟便知曉這府上富貴,下了禁咒問一句:“小姐可常戴得金銀頭面?黃白二物最是壓人,她小孩兒家未免遭不住,須得交由婆子拿去施法鎮着,邪祟才近不得小姐的身。”

在這上頭殷姨娘心思又清明起來,知道師婆是變着法兒地要鈔,忙不疊點頭開了匣子:“是有一朵綴銀蕊的金花”,生怕師婆不肯全力施為。

如今見着儀蘿小臉兒紅撲撲,眉間點了一顆胭脂計,身前挂了一顆玫瑰芙蓉石,抱在懷裏還隐隐有暗香透出來,殷姨娘念得百來聲佛,師婆果是有些道行的,也不算枉費了那朵金花。

殷姨娘的一雙胳膊緊一緊再緊一緊,這個女兒可是她立身的根本,再不能由人奪了去,府裏的人慣會捧紅踩低,前兒還在她這裏奉承的,一轉眼又拿着同樣的話去說給翠姨娘聽,免不了還要把用在她身上的詞兒改過來。只有乖伢最懂事,陪着她縮在床腳抹眼淚。

翠姨娘扶了玉婵的手慢慢兒走在殷姨娘身後,看着那道瘦弱的身影嘴角噙一抹冷笑。

翠姨娘蜂腰杏眼,天生含媚,蓮步輕移時一步三搖,碼頭邊有幫閑的也有在酒樓上吃酒的,遠遠地一眼看過來,臉還瞧不見,那一段風流卻夠他們咂咂嘴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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