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霜鐘立時便笑了:“摔了倒不打緊。”可她卻不肯接口說是儀蘿摔的,這前後可差着日子呢,大姑娘将五姑娘挪到身邊時,疏蘭院可不是連箱籠都還沒去領。殷姨娘這一出可是做賊心虛,倒把淡蕊身上的錯兒擔了一半兒去。

可不是得摔了才能不打緊,這樣的東西若是摔了,碎的不過是死物件兒,再不值什麽,太太自有更好的能給五姑娘,可若不是摔的,那它又頂值錢了。

霜鐘這裏完了事,也不多留,臨去前拿眼兒一掃屋裏的幾個,最終落在儀蘿面上,笑一笑:“我記得大姑娘給了五姑娘一塊玫瑰芙蓉石的,姑娘身上素,得那個才壓得住。”

淡蕊和殷姨娘俱都松了一口氣,真能這樣大被一蓋蓋過去就是再好也沒有的了。儀蘿卻把霜鐘的話在心頭過了幾回,漸有所悟。

直到了冬至前日,顧氏那裏才來人傳下話來,叫幾位姨娘帶着姐兒第二日一早去上房請安,還各各賞下了一套衣裳。

主母不在上頭壓着,宅子裏就只有一個大姑娘在主事,柳士沅也不在,幾個妾很是過了些松快日子,松了的弦一時難免還緊不回來。

到了冬至那天的正日子,殷姨娘卯時過半才領着儀蘿往上房去,說來此時天還蒙了一層黑,算不得太遲,可架不住殷姨娘到的時候上房門口已經站了一個紅姨娘。

紅姨娘不只站着,她還卷了袖子幫着上房進進出出的丫頭遞東西,殷姨娘到的時候她正擡手試燕窩盅的熱度:“是太太慣常的口兒”,嘴上說着體貼的話兒,卻還是那一臉木讷樣兒。

儀蕙仰頭拽了她的衣角細細問一聲:“太太起了罷?”紅姨娘垂了眼兒回一句:“四姑娘噤聲。”還是端着燕窩盅子的飛絮抿嘴兒答了一句:“昨兒夜裏太太還念呢,吃着一道糖榧覺着好,想着四姑娘愛這個口兒,特意給四姑娘留了。”

儀蕙這才松了嘴角露出一個笑影兒,擡眼見着儀蘿,沖她招招手,露出雪白腕子上的一串兒瑪瑙珠子來:“我有糖榧,五妹妹吃不吃?”儀蘿點點頭,兩位小姑娘手牽着手進了耳房吃茶點。

兩位姑娘有坐的地方,姨娘們卻得在外頭站着立規矩,隔着簾子聽見裏頭傳來水聲了就該進去替顧氏梳頭捧盂,可今兒水聲響了好一會子,裏頭顧氏也不叫進。

直到翠姨娘扶着玉婵的手姍姍來遲,顧氏身邊的流螢才掀了簾子傳出話來:“太太叫四姑娘、五姑娘進去一道兒用早膳,姨娘們略站一站,待會子随太太一道兒過去祭祖。”

翠姨娘斜了眼兒去看另外兩個妾,見她們身上跟自個兒一樣穿的是桃紅緞子的織金對襟襖兒,只花色上頭變了變,嘴角往下一撇,擡手扶一扶鬓邊的金絲翠葉簪兒,聲音婉轉如同莺啼,寒浸浸的冬日早晨竟叫她帶出了一絲春意,可嘴裏的話偏似風刀般紮人:“妹妹頭上也太素了些,玉婵頭上也沒有這樣的貨色,昨兒老爺才給了我金鑲玉觀音滿池嬌的分心,你那兒若沒有好的,只管來借就是。”

自打進了老宅,柳士沅去的也只翠姨娘一處,前兒夜裏還宿在停蘭院裏,早上走的時候就許了她一個滿池嬌,東西且還沒到手裏,說得這話兒不過為着要刺一刺殷姨娘。

紅姨娘只是一塊木頭,整天除了念佛便是伺候顧氏,翠姨娘再不将她放在眼裏,可她卻看不慣殷姨娘,只為着柳士沅曾在她跟前咂嘴兒贊了一句:“真是個水做的人兒。”

要是單論容貌,殷姨娘和翠姨娘加起來也不及紅姨娘,可誰都知道柳士沅多少年都沒沾過紅姨娘的身子了,那樣一個空心美人殼子,新鮮過了哪還想得起來。

殷姨娘身子輕顫,一雙手攏在袖子裏掐出月牙印子,後院兒裏除開紅姨娘就只她們兩個妾,若不是翠姨娘使了手段勾住了漢子不往她房裏來,她哪至于就剩這麽一根直通通地赤金簪兒!

太太跟姑娘們在裏頭用早膳,幾位妾還得餓着肚皮,餓出一肚子的火氣在外頭打官司,儀蕙跟儀蘿兩個卻手牽了手由流螢引着進了上房。

儀蘿上輩子就怕這個嫡母,不為着顧氏怎樣磨搓她,只為的是顧氏那通身的氣派,顧氏的那雙眼睛,明明帶着笑,可叫她一眼掃過來,儀蘿心裏就要打突,好似自個兒心底想什麽嫡母一眼就能瞧了去。

後頭顧氏入了佛堂,萬般事體甩手不沾,宅子裏的幾個妾除了紅姨娘哪一個也不往她身邊湊,殷姨娘平時看着是個軟弱的,可翠姨娘仗着性子再不做規矩,她也就停了往顧氏身邊走動的腳步。

儀蘿那時候叫殷姨娘整日拘在身邊,養得懦弱膽小,殷姨娘都不去請安了,她自然也想不到去走動。可這輩子将前塵往事仔細思量一回,顧氏就算入了佛堂,她的嫁妝怕也不曾叫柳士沅和翠姨娘算計了去,只想一想儀蕙成親的嫁妝和她自個兒成親的嫁妝就能看出端倪。

本朝重文輕武,儀蕙嫁的不過是武夫,再怎麽樣也比不上武定侯府的門楣,可儀蕙的嫁妝湊了滿滿的十八擡,殷姨娘抱着她在屋子裏掀了簾子瞧過去,擡杠的腰都直不起來。

“飛絮,再加一道兒奶皮一道兒蔴菇來,四丫頭吃甜,五丫頭愛鮮,難為她們起了個大早。” 儀蘿和儀蕙兩個問了安,顧氏端坐在黑漆嵌螺钿花鳥的羅漢床上,眼兒不曾掃過來就徑直有了吩咐。

飛絮、流螢、雲佩、彩佩是顧氏身邊的大丫頭,飛絮領着香塵、玉漏、芳樽、疊翠幾個二等的丫頭在落地罩外頭布膳,流螢引着儀蘿和儀蕙往顧氏身邊去,雲佩彩佩一個手裏拿着靶鏡,一個撿了一支流蘇銜紅寶的花釵往顧氏頭上插。

儀蘿和儀蕙才在顧氏跟前坐定,外間就起了笑鬧聲,儀蘿悄悄轉了頭看過去,是儀芝和儀蓮相攜着來了,後頭還跟着珣哥兒。

儀蓮和珣哥兒都是庶出,卻自小養在上房,同顧氏和儀芝都養得極親近,儀蓮見了翠姨娘當面背面都只叫一聲“姨娘”,眼裏從來只有顧氏這一個娘,珣哥兒的姨娘卻是生下他就沒了,對着牌位磕頭也只當有這麽個長輩,顧氏從來都是他的娘。

人還沒近前,儀芝先就出了聲:“娘今日既是要戴冠兒,流蘇釵就累贅了,兩邊加一排小簪兒才好。”一把聲音又嫩又脆,說起話來卻極是幹淨利落。

儀蓮也跟着應和,說起話來不似儀芝爽利,卻是透着柔和:“娘有小玉蘭簪,倒正相宜。”

儀蘿垂頭盯着胸前的那一顆玫瑰芙蓉石,聽話音兒就知道儀蓮在上房很得臉,連顧氏的妝匣子都清楚,這個二姐姐上輩子卻并不曾養在嫡母身邊,難道因為有了她這個再世之人,這許多人的命就再不一樣了?

珣哥兒不懂這些女人家的事,只知道好看,邁了腿兒緊跑幾步去扯顧氏大紅織金的掏袖:“娘好看!釵兒好看,簪兒也好看!娘我們吃蔴菇罷,要胭脂米的粥!”

雲佩正從顧氏的妝匣子裏頭揀了那一排小玉蘭出來,指頭大一點的羊脂白玉雕出個含苞待放的樣兒,顧氏被珣哥兒搖得身子微晃,她手底下卻紋絲不亂。

顧氏先含笑看一眼女兒,再低頭将珣哥兒的手握在手裏拍上一拍:“可煞作怪!昨兒晚上不說,現在卻要,你去求一求你五妹妹,她若肯将蔴菇分你些兒便罷,若是不肯便沒有你的份,只看着你五妹妹吃罷!”

儀蘿還在低着頭思索,她若是也想進上房來該怎麽做,嫡母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庶出的哥兒也有了一個庶出的姐兒,要是沒有因由,怎麽會起意将她養在身邊。

旁邊跟她并排而坐的儀蕙扯一扯她的衣裳帶子,儀蘿才回過神來,耳邊聽見珣哥兒正問她:“我給五妹妹講河上會飛的大鳥吃甚個小魚好不好?”坐了兩個多月的船到後頭就鬧着要快點家來,家來了又念起河上的風光來,還記着和儀蘿在甲板上看過的水鳥。

儀蘿擡起頭就看見顧氏那雙帶着笑意的眼睛望着她,記起那句芙蓉石的話來,拍了手“嘻”一聲應道:“好的呀,多謝三哥哥!”

她手上一拍,身子就跟着動了動,放下手來胸前的芙蓉石還在晃,顧氏一眼就瞧見了,低頭擰一擰珣哥兒臉上的肉渦:“你五妹妹正犯睏,偏叫你诳住了。”

儀蘿一怔,眼兒一側就見儀蕙拈了帕子捂嘴笑,見她瞧過來便拿帕子擋着,附在她耳邊輕笑着告訴她:“五妹妹的蔴菇可少了一半兒了。”

她們兩個帶着笑,珣哥兒被打趣原就羞,鼓了嘴兒問:“四妹妹、五妹妹樂甚?”

這麽一看,果真就是孩子,儀蘿隐隐覺得顧氏是喜歡看他們鬧些的,晃一晃身子圓睜了眼兒望着珣哥兒:“四姐姐說要把太太許的奶皮分我。”這句話一出來,顧氏嘴角的笑意果然加深了。

儀蕙聽了只是抿嘴兒笑,珣哥兒卻聽了就饞,這些個平時也不是沒有,妹妹有他沒有就想,可顧氏從來不多縱着他,久了他也知道分寸,只好眼巴巴望着兩個妹妹。

儀芝和儀蓮原本已走到顧氏身邊,替了雲佩、彩佩的差事,儀蓮掌着靶鏡,儀芝就一支支往顧氏頭上插小玉蘭,此時雙手還把着顧氏的肩往鏡中看,嘴裏卻道:“聽說五妹妹的壺碎了,趕明兒尋一套新的給妹妹。”

顧氏把眉頭一皺,一手緊緊握住儀芝的手,一手接過儀蓮手中的靶鏡自己偏頭照起來:“蓮姐兒帶了珣哥兒和你兩個妹妹用早膳。”

等幾個庶出子女完全退到了落地罩外頭,叽叽喳喳地用起早飯來,顧氏将靶鏡往羅漢床上一扣,拉着女兒坐在身邊,擡手替儀芝将一縷鬓發勾到耳後頭,明明是自個兒迫着女兒管事的,此時卻要緩緩嘆出一口氣:“芝姐兒,聽娘說,那一個,現在還不能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