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儀蘿是在冬至這一日的夜裏由顧氏身邊的鄭媽媽親自抱去上房的。

她躺在上房西暖閣後邊的碧紗櫥裏,身子底下的褥子和身上蓋的被子俱是烘過的,蓋在身上又香又暖,來的時候屋子裏已經備下了浴盆,鼻尖一蹙就能聞見一股薔薇露的香氣。

鄭媽媽給她脫了衣裳,儀蘿自個兒就滑了進去,也不要旁人幫手,拿着胰子自己搓了頭發又搓了身子。

爬出浴盆的時候要擦身子,淡蕊拿了巾子在一旁候着,她卻光着身子往鄭媽媽身邊邁,鄭媽媽“哎喲”一聲立時扯過淡蕊手裏的巾子給她把身上的水擦幹了。

換了裏衣烘幹頭發,淡蕊還立在床邊笑着問她:“姑娘用不用蜜水?太太才叫飛絮姐姐送來的香橼蜜。”儀蘿扭了身子不看她,看着繡了黃蕊臘梅的帳子發呆。

好容易如願留在嫡母身邊了,原是該高興的,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整個兒身子拱進被子裏,捂着心口只覺得透不過氣來。

她原本教殷姨娘摟在懷裏,聽她絮絮叨叨地囑咐她:“乖伢,娘明日一早帶你去請太太安,太太喜歡你,樂意見你,你要像今日這樣乖。”

儀蘿聽得直打呵欠,懶懶地不想陪姨娘唱大戲,聽着她啰啰嗦嗦說了一長串,翻來覆去不過那些話,不耐地推一推殷姨娘:“睡覺。”

殷姨娘卻突然将她緊了一緊,趴在她耳邊悄聲對她說:“好乖伢,太太喜歡你,你要記得對太太說你想爹爹了。”

儀蘿這下是真的生氣了,使了全身力氣一把推開姨娘要回自己屋裏,親爹就是這時候帶着鄭媽媽來的疏蘭院,進門就說儀芝和儀蓮開年就要搬院子,顧氏想要在身邊養一個活潑讨喜的女兒。

見着了柳士沅,殷姨娘先是一喜,聽見要将儀蘿養在上房又是傷心,當着柳士沅的面她更是沒脾氣的,只拈了帕子掉淚。

鄭媽媽在外頭立了會子就進屋将儀蘿抱走了,原本還要将她常用的東西理出來,來的時候那一只箱子到現在還沒開,淡蕊笑着湊上來,指了指角落裏的箱子,鄭媽媽喚了兩個小子就擡走了。

疏蘭院的院子裏難得點這許多燈火,出疏蘭院的時候儀蘿趴在鄭媽媽肩上往後看,殷姨娘輕顫着在柳士沅懷裏掉着淚,都知道她哭的是女兒,可女兒被抱走了,她頭都不曾擡起來看一眼。

以前還只覺得殷姨娘性子又軟又泥,既護不住自己也護不住女兒,那樣克扣她是因為在殷姨娘那裏家人比女兒重要,沒成想這一回有了太太在上頭壓着,翠姨娘沒能像上回那樣占住後宅,殷姨娘的日子明明比上一回還好過,待她倒比上一回還狠心,不止偷了壺要往女兒身上推,還要借女兒來勾住男人。

儀蘿松開捂着心口的一雙手,閉上眼睛長長嘆出一口氣來,上一回,上一回她就是被這樣的手段害死的,再不想連姨娘這種軟弱的女人一有了機會也會使這樣的手段,這輩子,還是真個兒幹幹淨淨地斷了才好。

殷姨娘又要有寵的消息別個也許還不能立時知道,停蘭院卻是一早就看見了疏蘭院的那一院子燈火。

平日裏無事翠姨娘都要遣了玉婵往這邊張望,回回見到潘嫂子上門,主仆兩個都要在院子裏笑上半日。

這回見着柳士沅帶着人直直地往這邊過來,翠姨娘一疊聲吩咐丫頭們備下燈火炭盆和熱水,自個兒摘了金飾揀了塊包頭巾遮住半邊臉兒,半擰着身子坐在燈火下,大冬日裏只着單衣,等着柳士沅一進門就看見她那股起伏的風流。

哪成想這一行人出了藤香道腳底下一拐,這一拐就拐去了疏蘭院,翠姨娘青着臉咬碎一口銀牙,還遣了玉婵去疏蘭院門口問一聲:“我們姨娘正等着老爺,老爺甚時候過來?”

柳士沅身邊的人往日裏沒少吃停蘭院的茶果,見着玉婵笑模笑樣過來問,伸了手指指院兒裏頭:“才熄了燈火,怕是歇下了。”

玉婵斂了笑意低着頭回到停蘭院,院兒裏的燈火亮了一夜,翠姨娘攏着襟口偏了臉朝着疏蘭院的方向狠狠啐一口:“且叫你受用一回。”

嘴上是這麽說着,心裏卻還是不自在,她将老爺攏在身邊多少時候了,原就誇過那一個是水做的人,隔得這許久再嘗着味兒怕沒那麽容易松開。

這一晚同樣睡不着還有顧氏和儀芝,母女兩個為的卻不是柳士沅。

柳士沅在長松堂守了一日,柳老太爺當時是被花姨娘驚着了,心裏一抽,落後還是穩住了,睜開眼見着三個兒子都守在床前,長長吐出一口氣,一邊一個拉住二兒子和小兒子的手:“老三既有了香火,出繼玜哥兒這事兒便罷了,老二不用再舍不得,老三心裏也別存下疙瘩。” 說到這裏又擡眼看一眼大兒子:“我不日就要去的,你們原是兄弟,還該幫扶着。”

掌燈的時候柳士沅才回來,進了屋裏先嘆得一口氣,不用問顧氏也知道丈夫為甚個嘆,世人都說女人家愛妒愛争,其實男人比女人更能妒能争,那麽些國仇家恨可不都是男人家挑起來的?

老太爺偏的這一顆心柳士沅也不知記恨了多少年,柳士沅嘴上在嘆氣,顧氏從頭上拔下一支金簪挑一挑燭火,偏頭看見柳士沅從飛絮手裏接過一碗炖得爛爛的蓮子茶,呼呼灌兩口,上翹的嘴角掩也掩不住。

跳動的燭火映在柳士沅臉上,那笑也跟活了一般,如今這一家子可不就屬他最出息,便是原來不将他瞧在眼裏的老太爺,如今也要順着他。

顧氏從他手裏接過茶盞,從架子上揀了一塊巾子給柳士沅擦臉,待他接過巾子,自個兒合身往羅漢床上一靠,似笑非笑地将丈夫一望:“老爺今兒去哪一個屋裏?”

柳士沅就喜歡妻子這副愛嬌的模樣,顧家的嫡出小姐嫁給了他這麽個庶出子,早些年才開始在官場上打拼的時候用的都是顧氏的嫁妝,指着老太爺他這輩子也出不了頭了。

顧氏自來不在他面前放低身段,原先站在顧氏面前自己都覺得自己矮了半截,發了願要掙出她的嫁妝來,可她把眼兒一瞪,就那麽直直将他一望,就讓他覺得這個金尊玉貴的顧家小姐滿心滿眼裏都是他。

心口一熱就要往顧氏身上膩,顧氏臉上綻着笑,偏過臉露出雪白的一段脖頸,綠寶扣金的耳墜子映着嘴上的一抹嫣紅,擡起腕子只用食指點着丈夫的眉心,慢慢地将他往後推:“我今兒不方便,老爺去殷姨娘那裏罷,芝姐兒、蓮姐兒和珣哥兒開了年都要搬院子,我還想将五丫頭養在身邊熱鬧熱鬧,往後她一個可不是冷清了些?”

顧氏輕飄飄一句話就定了将儀蘿養在上房的事,柳士沅一句說的都沒有,摟了顧氏的腰,嘴兒還往顧氏頸子上香一口:“不用她們,你不方便我便陪着你。”

這話聽在耳裏是甜,這個丈夫出息了也還跟她貼心貼意,顧氏卻不拿這話當真兒,男人的甜言蜜語都是哄人開心的,開心了笑過便算,真個兒當了真簡直是自己給自己添堵。

顧氏臉上笑是笑,權當哄着丈夫玩兒,笑過了挑一挑眉,斜斜飛過去一段眼風:“當真陪我?”

柳士沅當真解了衫子要來羅漢床上陪她膩着,一雙眼睛裏像是只有她:“當真。”

顧氏趕緊将丈夫推一推:“快去罷!讓鄭媽媽跟着老爺一道兒去,整好将蘿姐兒接過來,你們也方便。”

飛絮流螢兩個在門口給柳士沅打起簾子,柳士沅系着衣衫走出一半還回過頭望一眼顧氏,見她低了頭嘴角還噙了笑,覺得妻子賢惠,舉步朝疏蘭院去了。

柳士沅前腳才走,後腳儀芝到了,披風不及脫下就抱着顧氏撒嬌,倒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纏着娘親不肯丢開手。

顧氏拉着她坐在自己跟前,親手給她拆頭發,又吩咐丫頭端了熱水來,絞了熱巾子給女兒抹臉,打開銀盒挑着些白膩膩的脂膏給她抹勻淨,屋裏吹了燈,娘倆枕着一個枕頭,頭挨着頭說話。

兩個肉貼肉地一處睡,誰也不提柳士沅一句,儀芝手指在刻絲被子上頭繡的鴛鴦翅膀上來回打圈:“娘作甚不讓女兒罰殷姨娘?她也太不規矩了。”

不是不知道顧氏為甚這樣做,不過是要擡一個再打一個,回到顧氏身邊,這些個姨娘的事情她還是看在眼裏,可她知道顧氏的手段,這些個再用不着她操心,很有順着殷姨娘這事放手的意思,怕是顧氏也覺出了她的心思,這才提起搬院子的事。

顧氏在黑夜裏抿着嘴角笑,一下一下地拍着女兒,像是在拍不懂事的小囡囡:“娘知道你不喜歡那些個妾,娘也不再迫着你去管她們,可你也該上手管一管院子了,心裏清楚跟上手做是兩回事,娘已讓你在身邊多懶了兩年,如今可不成了。”

小時候心疼女兒懂事太早,大了又覺得再聰明的兒女都有犯傻的地方,做母親的真是一輩子都有操不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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