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儀蘿心裏存了這個想頭,再留意顧氏的舉動時,果然就覺出不同來。

顧氏先是将她攬在自己跟前,伸出一只手握住她小手,牽引着放在懷裏抱着的小手爐上,落後一雙眼睛就盯着她胸前的那塊玫瑰芙蓉石看了好一會子,再擡起眼時眼睛就蓄上些笑意,溫熱的指尖撫一撫儀蘿在外頭凍得有些發紅的面頰:“這樣冷也不吭一聲,臉上還只笑。”

顧氏是打定了主意要晾着外頭的幾位姨娘了,除開才剛借着儀蘿問那一句,此時再不遞話頭過去,只拉着儀蘿在跟前說話。

儀蘿紅着一張小臉,手指在繪了小兒戲魚的瓷白手爐上頭撫一撫,擡頭望着顧氏,張着一雙大眼睛,滿是高興,又透着幾分羞赧:“這裏暖和。”

顧氏就問她:“哪裏暖和?”儀蘿偏了臉兒,眼睛盯着自己嫩生生的小指頭,小聲道:“太太這裏暖和。”

直到顧氏吩咐鄭媽媽賞下一對兒蝦須镯并一疋大紅刻絲的緞子給儀蘿,外頭的幾個妾也沒有開口的機會,顧氏摁摁額角,直接道了乏。

三個妾都低着頭往外退,紅姨娘的留蘭院這一回并不與疏蘭院和停蘭院并排着,廊道剛走出一截,紅姨娘帶着香板就同她們分了手,留蘭院離顧氏的上房最近卻是最僻靜的一處所在。

廊道上只剩下翠姨娘和殷姨娘,兩個誰也不理誰,到得這會子也沒力氣再動肝火,轉過幾折抄手游廊出了一段藤香道,兩個妾一左一右回了自個兒的院子。

殷姨娘手裏牽着儀蘿回了疏蘭院,一進門就看見顧氏賞的東西擺在案頭,銀婵和淡蕊才去大廚房領了中飯回疏蘭院,儀蘿和殷姨娘還沒動筷子,顧氏身邊的疊翠又送了一碟酥骨魚來,螺钿盒兒一打開,裏頭的魚蒸得又酥又爛。

疊翠将那一碟酥骨魚取出來擺在食桌上,掖了手沖着儀蘿笑:“莊頭上的人破了冰才得着的活魚,太太特意囑咐給五姑娘添盤。”

殷姨娘兩手絞着帕子,原是該抓錢抓果子謝疊翠跑這一趟辛苦,張了嘴兒卻只幹巴巴說得一句道謝的話,儀蘿自個兒将顧氏才賞的那一對蝦須镯撿了一只出來遞到疊翠手上,喜滋滋地看一眼桌上的酥骨魚:“多謝疊翠姐姐跑一趟。”

東西才放到疊翠手上,她就忙不疊縮了手:“不過走這幾步,再不值得姑娘破費。”顧氏才賞給五姑娘的,五姑娘還沒上手戴過,她哪裏敢接下,可心裏卻承了這份情,五姑娘一向少見,沒想到當姨娘的是那麽個樣兒,做姑娘的卻全然不似。

疊翠反手将镯子往儀蘿腕子上一套:“五姑娘人生得白,套這個才好看。”

殷姨娘一雙眼睛幽幽地盯着那個镯子,心口一跳一跳的,看到镯子最終套在了儀蘿腕子上才舒得一口氣。

算着日子,父兄嫂子也該到了,京裏物價貴,才攢了兩個月的月錢,她連饞口的瓜脯都不敢向廚房點,每日就拿小鹹菜佐粥。

這一對兒蝦須镯看着不重,可卻是金的,銷金鋪裏轉出的花樣也難得,上頭還嵌着紅綠寶石,顧氏手裏流出來的東西,哪有不金貴的。

中午有了疊翠送來的一道酥骨魚,晚上又有芳樽送來一道酒腌蝦,紅釉白瓷盤當中燒的是折枝蓮,蝦子一個個擺在蓮瓣上,上頭綴着青花椒粒,讓人一看就麻了舌頭,舌頭一麻,舌根底下的口水卻止不住地往上泛。

那一道酥骨魚說是賞給儀蘿的,殷姨娘和女兒一處用飯,兩個都伸了筷子,晚上又見到這一道酒腌蝦,殷姨娘的舌頭被小鹹菜素得久了,一眼瞧進去就拔不出來。

芳樽怕是從疊翠口裏聽說了些甚,放下蝦兒就要退出去,知道她是怕自己又拿出嫡母賞的镯子出來,儀蘿就手倒了杯清茶,好歹叫她喝一盞歇口氣兒再去。

回頭卻見殷姨娘正對着那道酒腌蝦抹淚,杏子紅的帕子沾了水,濕得一片深紅淺紅,儀蘿張了張口,卻甚個也沒說,低頭挾了一只蝦。

淡蕊銀婵兩個張了眼兒往桌上望得一望,疏蘭院待得久了,殷姨娘都素着,她們也素得厲害,雖也能托了門口的媽媽買些零嘴兒,這樣的魚蝦還是殷姨娘當初得臉的時候見過吃過。

兩個彼此看一眼幹咽唾沫,原來這些好菜色,姨娘姑娘嘴裏總有剩下的,統共兩張口哪裏吃得了那許多,剩下的可不就抹了她們的嘴兒,那時候吃得嘴都刁了,大廚房送來的菜不合意,兩個大丫頭也不是沒有仗勢嚷到廚房上頭去過。

擠眉弄眼再撅一回嘴兒,都知道這道大蝦落不到她們嘴裏,中午那道魚,骨頭都拆得稀爛了。

淡蕊帕子一甩,指一指外頭,她們兩個饞肉,湊了個飯搭子,使了錢托管院子的夏婆子從外頭燒臘鋪子裏切了二兩的豬頭肉,銀婵接着眼風會了意,兩個急忙急時地挽着手去了。

殷姨娘見着這兩個走了,一時止住了淚,擰着眉頭揪着心口,軟軟地啐上一口,丢開帕子先給自己剝一個蝦,舌尖尖沾了麻就想滋溜一口酒,想了半天也只有清茶,幹脆又剝一個,壓下饞意先飽一飽舌頭。

一到了冬日天就暗得早,一頓飯吃完,天已經晻了下來,外頭還刮着風,刮得樹影兒搖搖,怕是入了夜就該有一場雪了。

院兒裏暗了下來,屋子裏就黑了,殷姨娘摟着儀蘿坐在東屋裏頭出神,伸手摸一摸那一疋大紅刻絲的緞子,除開定例,上頭有多久沒賞下東西了?老爺又有多久沒沾她的身了?

儀蘿掙紮着要往自個兒住的西屋跑,殷姨娘在她耳邊“噓”一聲,心裏頭還想着明兒該帶了女兒早早地去太太面前請安才是,女兒一向跟她貼心貼意,如今又得了太太的青眼,以後說不得還能再多得些好東西。

閉着眼兒找到儀蘿的一雙小手,浸涼浸涼的,又想着還該給女兒做一副袖筒才是,一定要把女兒長長久久地留在身邊。

淡蕊銀婵兩個打了牙祭,指雞罵狗地揪了兩個小丫頭進來收拾盤盞,自個兒縮了手腳,一個取罩子,一個擦芯子,給殷姨娘住的東屋點上一盞燈,見着娘兩個摟在一處,撇撇嘴,點了燈甩甩手回屋子,兩個擠在一個被窩烤一盆炭火。

不獨殷姨娘,便是她們兩個也覺得今兒上房刮的這一陣風邪性,兩個人在被窩裏頭咬舌頭,淡蕊推一推銀婵:“嗳!你說,今兒又是魚又是蝦的,這個冷炤怕不是又要熱起來?”

銀婵掩着唇打得一個呵欠,将信将疑:“看着倒像,可老爺不是前兒還去了停蘭院那一個那裏麽?許真就是太太疼五姑娘?”

聽得這一句,淡蕊急急地坐起來要穿衣裳,銀婵一把将她拉住:“你這是作甚,外頭可冷。”

淡蕊就着炭火的紅光在床底下找着自己的鞋子,一邊扣衫兒一邊趿拉鞋着往外頭走:“我去伺候五姑娘。”

銀婵才要“嗤”笑一聲,見着淡蕊立在門口不住沖她招手,她還畏冷不肯起來,由得淡蕊幹着急,橫豎她想去趕五姑娘的熱炤,殷姨娘卻是個扶不起的,且叫她受用兩天再上去獻殷勤不遲。

可等淡蕊跺跺腳跑出去沒多久,她也看見窗子上映着滿院子的紅光了,趿拉着鞋立在門口,只見黑夜裏零星的雪點子往下落着,一行人在門口打着燈籠,除開老爺身邊的祝升,連太太身邊的鄭媽媽都在院子裏頭立着。

等銀婵也急急穿上衣裳到得東屋,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雪珠子一下被吸進了肺腔子,嗆得她直要咳嗽,卻死死捂住了唇兒。

東屋裏,殷姨娘伏在柳士沅的肩頭哀哀哭泣,柳士沅正伸出冰涼的指尖拂去殷姨娘面上滾燙的熱淚,指頭上一燙,心也跟着燙起來,這股滋味的确許久沒嘗過了。

裏頭先還能聽見哭聲,可哭着哭着那抽泣聲就變了調兒,等聽見裏頭要炭盆,銀婵這才手忙腳亂地端一個進去,床上的帳子只是半掩着,兩個人都赤着身,銀婵從臉紅到了腳脖子,哪裏敢擡起頭來,放下炭盆立到門口守着,還能聽見那點子水聲。

張了眼兒往對面一望,西屋裏頭一片漆黑,淡蕊這蹄子也不知死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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