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程茵看着顧氏明豔的臉龐,心裏一陣煩躁,這個女子說是她娘,可是看起來也不過就是十八九歲的年紀,跟妹妹程曉差不多大,同樣年紀的兩個人命運卻如此迥異,程曉還在忙着讀書打扮談戀愛,顧氏卻已經是孩子她娘了。
穿成一個古人就很慘了,穿成一個古代的女人就更慘了,要是還穿成一個古代窮人家的女人那就更是慘上加慘,尤其是從她現在這對父母的顏值上來看,除非她娘出牆,否則她的臉一定不會醜到哪裏去。
好在她爹中了進士,那麽她家的社會地位應該是有上升空間的。而且她娘以及連媽媽和綠枚今天渾身上下都煥然一新,用料和做工顯見得跟往日裏她們的裝束大相徑庭。
此時,顧氏耳旁垂下的耳環上鑲嵌的寶石正在燭光的映照下泛起一層柔和的光暈,發間一只金蝶若隐若現。
程茵心裏不大确定,也許她錯誤估計了這家的經濟狀況?
程茵盯着顧氏兀自出神,顧氏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頭來,看見她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抿嘴一笑,柔聲問她:“我們妞妞餓不餓呀?”
程茵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了抽,對她的新稱呼适應不能,也不知道這具身體的大名叫什麽。
連媽媽也抻着脖子看了程茵一回,笑了:“姐兒睡了這半日,想必是餓了,乳粥在竈上溫着呢,老婆子這就去端來。”
顧氏沖連媽媽點了點頭。
綠枚端着一盆溫水走了進來,顧氏除下手上的平安如意赤玉指環和絞絲漢白玉镯,就着這水盥了手,再接過綠枚遞來的巾帕将手上的水擦幹。
連媽媽捧了托盤進來的時候,綠枚正要端了水盆出去,可巧程茵她爹柳士沅也掀開簾子走了進來,見狀止住了綠枚,走過去盥了手,拿起顧氏用過的巾帕一邊擦手一邊對顧氏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歇着吧,我來喂妞妞喝粥。”
顧氏把眼含笑将他一望,從連媽媽捧着的紅木托盤裏端起粥碗,舀了一調羹湊近嘴邊試了試溫度,這才将粥遞給剛剛坐到程茵身邊的柳士沅。
柳士沅接過粥碗,顧氏将程茵從被子裏挖出來,把她渾身裹嚴實了放到炕床邊。程茵确實餓了,努力像個小孩子一樣坐好,柳士沅勺子一湊近嘴邊,她就乖乖張嘴,等她吧唧兩下吞咽下肚以後再次張開嘴的時候,柳士沅的勺子也剛好湊了近來。
父女倆一來一往,配合十分默契。
顧氏拿過針線簍子裏做了一半的活計,埋頭在燈火下做了起來,間或擡起頭看他們一眼,嘴角含笑,滿目柔情。
柳士沅一邊喂女兒,一邊輕聲責備妻子:“讓你歇着你又做這個,仔細熬壞了眼睛。”
程茵看看她美麗溫婉的娘,又瞅瞅她面如滿月的爹,明明兩個人既沒有說什麽甜言蜜語也沒有打情罵俏,她卻陡然生出一種沒眼看的情緒。
柳士沅看她一邊閉着眼睛一邊張嘴喝粥的樣子,覺得好笑,有心逗逗她:“妞妞乖,快對娘親說‘娘親今天累着了,娘親快些歇着吧。’”
程茵慢吞吞地張開眼睛,再慢吞吞地瞅了她爹一眼,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體會,可惜他爹并沒有體會到,程茵只好費力地扭過身子,學着柳士沅樣子,拖長了調子,磕磕巴巴地對燈下的顧氏道:“娘親辛苦了,娘親快些歇着吧~”柳士沅還趁機捉住她的兩只小手,在胸前抱了個小拳頭,上下晃了幾回。
顧氏“噗嗤”一聲樂了開來,真個就停下了手裏的活計。程茵打賭她爹肯定在悶笑,她都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了好不好!
程茵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真是人間慘劇!高冷禦姐有朝一日竟然會淪落到要靠賣萌求生!這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程茵悲憤地放下拳頭,再悲憤地扭過身去,結結實實地瞪了她爹一眼,然後昂頭挺胸張大嘴巴,用實際行動表示:我還沒吃飽呢!
柳士沅這下徹底笑出了聲:“我瞧着妞妞這回病了一場,倒是活泛了不少。”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程茵心底“咯噔”一下,生怕露出馬腳。
顧氏正在對着鏡子卸妝,把了滿手的簪環,聞言回過頭看了一回,口中道:“小孩子一天一個樣也是有的,我看妞妞這樣就很好。只是天可憐見,讓她趕緊好起來才是,十天裏倒有五天都睡着,來了幾個大夫,都說瞧不出是什麽病症。”
程茵松了口氣,晃了晃小腳丫,腦門上頂着“喪權辱國”四個字,飽飽吃了一回,這還是這幾天以來程茵難得一次有食欲。
聽了顧氏的話,程茵猜想可能這具身體本身就有點弱,不知怎麽被她這個遠來客鸠占鵲巢了,初初穿來,程茵又難免有點消極,身體是好是壞她根本無暇顧及,每天只盼着這是大夢一場才好,心底甚至隐隐覺得就這麽死了也好,死的時候也許就是夢醒時分,說不定就回去了。
可是這麽多天過去了,絲毫沒有要夢醒的痕跡,如果這是一場夢的話,那這夢也太漫長了。随着時間的流逝,她跟這具身體融合得越來越好。每過去一天,她就越習慣這具小身體;越習慣這具小身體,她就越能感受到真實活着的滋味。
當一個人還能感覺到自己還活着的時候,那她就不會想死了。程茵開始接受自己将在這個對女性極度不友好的時代重新活過的現實,樂觀點想,她還比別人多活了小半輩子呢。
連媽媽将空碗拿走了,顧氏催促柳士沅自去沐浴,自己則換上了寝衣,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吩咐綠枚重新端來熱水,絞了熱巾子替程茵擦了臉又擦了手。
柳士沅沐浴更衣畢,重新掀了簾子進得房來的時候,顧氏正将程茵摟在懷裏,嘴裏哼着不知名的小調,溫暖的懷抱和溫柔的歌聲讓程茵很快就處于半迷糊的狀态了。
柳士沅并沒有急着上前來,先是在門口呆看了一回,這才輕手輕腳走近來。才沐浴過的男子身上暖乎乎的,摟着妻女滿足地一聲喟嘆:“我柳士沅這輩子有你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暖熱的氣息噴在脖頸處,癢癢的,顧氏偏了頭躲開,小小聲嗔怪:“仔細吵醒妞妞。”
柳士沅湊到顧氏的耳旁,耳語道:“今晚就讓妞妞跟着媽媽睡吧。”
顧氏紅了臉,耳根子發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卻沒什麽威力,兩只眼睛波光潋滟的,看在柳士沅眼裏無疑就是無聲的邀請,心裏頭一蕩,看着顧氏的眼神都變了。
程茵的睡意瞬間消失了,睜開眼,眼珠子滴溜溜在爹娘臉上打轉,顧氏還沒瞧見,柳士沅卻先從眼角餘光中注意到了,趁着顧氏還沒轉過臉來,趕緊大手一覆,遮住了程茵的雙眼。
程茵在心裏“嘁”了一聲,不就是想那個啥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作出這副心虛的樣子幹什麽,姐姐我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果然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就算是親爹也不過是比別的男人好看一點的蹄子,為了自己的□□就不讓女兒跟着娘親睡。程茵喜歡顧氏身上的味道,既不像什麽香花也不像什麽香粉,聞起來卻很讓人心安。
柳士沅将程茵從顧氏懷裏抱出來交給連媽媽,連媽媽接過程茵抱在懷裏,又取出程茵的小被子将她仔細裹好了,給一旁呆站着的綠枚使了個眼色,這才往外走去。
程茵在連媽媽懷裏,仰頭看着這位老媽媽一臉喜氣,眼角的笑紋能夾死蒼蠅,掙紮着想要爬上連媽媽的肩頭再看一眼身後的情景,無奈小被子裹得太嚴實,她整個人動彈不得,只好在心裏哀嚎:親娘啊,看看孩子吧!她需要你呀!男人都是大豬蹄子!人間不值得!
可惜顧氏并沒能捕捉到女兒的心聲,才掙紮着喊了一聲“妞妞”,餘下的話音就被吞噬殆盡了。
程茵被連媽媽抱着出了上房,一扇門掩住了屋子裏的動靜。院子四周零星挂了幾盞燈,讓程茵得以大略看清一點屋子外面的風光。這還是她第一次被抱出這間屋子看見外面的情形,她的推斷果然沒錯,她們一家人住的宅子就是淺堂窄屋。
南北朝向的宅子,北面三間正房,她們所處的位置正是北面,站在廊上看過對面去,南面竟也有一堵磨磚影壁,這便顯示出點書香人家的講究了,宅子再小,主人家的起居之所也是不能大喇喇直面大門的。
她轉着腦袋四下裏張望,院子裏竟然有一株三五人才能合抱的梧桐,已經長出了賽過房頂的高度,梧桐旁邊便是井欄,夜裏看過去黑黢黢一個大洞,白日裏待客的桌椅還擺在院子裏沒來得及收拾。一陣秋風過處,梧桐葉子翩然而下,紛紛散落在桌椅上,井沿邊。
綠枚端着水盆走到井邊,“嘩啦”一陣聲響,是将水倒在了水井四周的泥地裏,接着又是金屬撞地的脆響,原來綠枚倒水的時候脫了手,将銅盆甩了出去正撞在井沿上。連媽媽皺了眉,伸出袖子圍在程茵的腦袋邊上,替她擋住漸涼的秋風,加緊腳步進了西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