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車
上車
蟬在叫,人壞掉。
許恪想起了電腦屏幕上無數滾動的彈幕。她馬上就要熱壞了。
T市愧對江南小城之名,梅雨過後的太陽嚣張至極地烘烤着整個市區,連綠化帶裏的灌木都懶得長出葉子。
媽媽對她很是歉疚地說:“高考前把你喂得太好,你又不運動,考完了就上駕校學車,保準瘦十斤。”
豈止是十斤,許恪覺得自己身體裏的水份都蒸發的一幹二淨。視線裏的空氣在扭曲,她隔着熱浪看見“交運駕校”幾個大字,知道自己終于磨蹭到了地方。
她悔得腸子都青了,自己腦子進水,因為不想早起坐公交,竟然選了這麽個離家兩公裏、門前馬路在施工、必須走着去的駕校。
許爸爸常說:我們家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懶。”
班主任也痛心疾首地說:“許恪,你怎麽能懶到這個程度呢,文綜大題只寫關鍵詞交差,學習委員你別當了。”
許恪無所謂,作業嘛,又不是高考……高考都沒能讓她勤奮起來。她想好了,成也自己敗也自己,哪有那麽多可抱怨的。
手機響了,她接起,媽媽在裏頭喊:“到沒到駕校?成績中午出來,我們幫你查,你練車別分心。剛才你們學校的家長微信群炸了,今年理科省狀在實驗一班,太有光了。”那邊工地咣啷咣啷的,許恪哦了幾聲,挂了電話。
她看看電量,掏出紙巾擦去上面的汗水,一會兒排隊練車的時候百度搜搜。
理科省狀……她是文科生,沒概念。
老駕校不在郊區,場子很小,縱然是能熱死非洲佬的天,辦公樓地下還是聚了一大批等車的人,或坐或站,拿扇子拼命扇風。
有人罵罵咧咧的指着在上坡的教練車:“那個人都開四圈了,說好每人兩圈的!”
那車子是手動檔,上着坡突然往下滑了足足半米,後頭排隊的人低咒一句,“又得等到十點半,還要上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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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恪迷茫地看着眼前亂糟糟的景象,十點不到她就起來了,悲哀。她個子小,輕松從人堆裏擠進去,從挎包裏拿出一張報紙墊在水泥地上靠牆坐,看科目二的人跑圈。直行,側方位,拐彎,上坡,S道……一共九輛車,不知何才能輪到自己。
正在上坡的手動檔車還沒拱上去,後頭的車喇叭震天,坐在副駕駛的教練踹開車門,雷霆般大吼:“下車!”
開車的是個學生模樣的漂亮女孩,委委屈屈地說:“教練,我有點暈車。”
教練被汗水濕透的背一顫。
緊接着學生妹就被趕下座位,扶着腦袋跌跌撞撞地朝屋檐下走過來。吼累了的教練瞪着她,招手叫後座的老學員繼續開,自己進辦公室吹空調去了。
“許恪!”
漂亮女孩看見她,頓時滿血複活,興奮地朝她揮揮手,從包裏拿出小電扇對着脖子猛吹:“你也來學車啊!熱死我了!”
許恪也對她笑,搖搖手上沒開過的礦泉水瓶:“班花妹妹,喝水麽?”
林馨和她一個班,是全校公認的清純美人,早就被S大的播音主持專業提前錄取,日子過的很舒服。
她嬌嗔:“不用啦,我早上七點就來了,得馬上回家去做飯。倒是你,來這麽遲,要等到下午才能回家吧。”
許恪道:“沒事,看人多就不練了,下午再來。你太勤快了。”
林馨神秘道:“你別看我車上的教練兇巴巴的,長的真是帥,我對大叔最有好感了,就忍不住求着他多開了兩圈。報名報的早,教練都可以挑!你是哪輛車?”
許恪道:“人多車少,也是這個教練,不過是另一輛自動檔。剛練完倒庫,今天第三次上科二。”
林馨走後,她百無聊賴地劃開浏覽器,輸入“A省理科狀元”幾字,果不其然出現了一堆詞條。
越然,十八歲,畢業于T市一中,力奪全省魁首。旁邊是一張證件照,藍襯衫的男孩子在白底照片上居然有些驚豔。
教務沒有打電話讓這位的理科生去校長辦公室合影麽?許恪想了想,她似乎沒見過這個男生,文理科的樓層不一樣,她是平行班,狀元大人所在的實驗班另有一棟小樓。
她關了手機,抱膝繼續坐在牆角的陰影裏,頭發上滴着汗珠。報紙濕了一小塊時,她起身走到水泥路邊,車子穩穩地停在面前。
車裏沒開空調,學員們不願意坐在車上等,都在外面交談,她記得順序,在自己前面來的阿姨開完,就到她了。
副駕駛坐了個人,低着頭擺弄手機,應該是不想加入聊天的清高學員。
許恪拉開駕駛室的門,系安全帶,調整鏡子,踩剎車,挂D檔。
車子慢慢地起步,她雙目直視路面的标記,心裏很踏實。教練放心她一個人練,是不是說明這幾天發揮不錯?
冷不丁一個聲音飄過來:“太陽大麽?”
這嗓音低低的,清朗中帶着點兒天生的柔和,許恪第一時間想起了作手機屏保的逢坂良太。
她愣了一下,笑道:“挺大的,不過我不太熱。”
鏡子裏映出一雙清澈的眼,曜石也似,她瞧出些嘲諷。
“所以它亮到讓你覺得不用開方向燈?”
許恪張口結舌,她居然忘了起步要打燈!快到上坡了,她按下左燈,踩下油門,轟的一腳沖了上去。
“輕點!”
許恪也出了身冷汗,急忙踩剎車,可車子已經在坡頂停住了。
副駕駛的男生放開腳下的剎車器,探頭看了眼車輪旁的白線,淡淡道:“算了,繼續。”
他的手機響了,許恪小小地哼了聲,他是教練嗎?這麽頤指氣使,說話态度不能好點。
男生接起電話,順手将一縷漆黑的發捋到耳後,手指在強烈的陽光下明亮又修長。他“嗯”了幾下,不管電話那頭的人還在急切地說,徑自挂斷了。
“專心開。”他又說。
許恪小心翼翼地問:“您是教練?”
他頓了頓,兩根漂亮的手指夾起她的學員卡,片刻後插回打卡器,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專心,看路。”
現在的教練都這麽年輕?聲音這麽好聽,當教練會吼壞嗓子的……這個暴殄天物的世界真可怕。
許恪感覺他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舔了舔嘴唇,全力以赴。
一路順利,她進了S彎,一邊扒車門看外面一邊把方向盤當螺絲扭。
“你擰燈泡呢!”年輕的教練急忙握住方向盤,不客氣地敲敲她的手背,“放!”
許恪窘迫地松開,他朝這邊伏身控車,柔軟的頭發蹭到她的胳膊,側臉看去,鼻梁又高又挺,睫毛又濃又密。
暴殄天物。
兩圈終于開完,她從來沒這麽緊張過,大汗淋漓地推開車門透氣,腰上一緊,差點被勒死。
好看的教練笑眯眯提醒道:“安全帶。”
許恪硬着頭皮說謝謝,狼狽不堪地落地。
她看看表,十二點半,駕校的人都去吃飯了,還沒開的學員等不下去。
教練把車停在樹蔭下,從車裏出來到水池旁洗臉,薄薄的白襯衫浸透了汗,貼着他的脊背,被許恪正大光明地偷看。她實在不想走路了,倒在長椅上快化成一灘開水,教練的大長腿都救不了她。
林馨是沒看到這個人,不然也不會認為那兇巴巴的大叔有魅力。
手機響了,她有氣無力地接聽,是媽媽:“小可樂,你猜你考了多少分?”
“不知道。”
“寶貝高興點嘛,你這分可以上M大了!”
許恪只有一個念頭:“媽,你要是高興就過來接我吧,我要曬化了。”
“好好好,等着!”
十分鐘後,許恪走出駕校的鐵門,被陽光刺的睜不開眼。
熟悉的喇叭聲從馬路上傳來,她打了雞血一樣竄過去:“媽!”
許媽媽搖下車窗,指了指她身後。
許恪懵懵地回頭,只見陪她練車的教練一手拿着卷好的傘,一手拿着學員卡向她走來。
他用一條毛巾擦着汗,露出的手臂肌肉十分勻稱,白皙的皮膚沾着水珠,在她的眼裏閃閃發光。
“你的傘和卡。”
許恪無措地接過,“謝,謝謝教練。”
他忽然揚着嘴角笑了。
許恪瞬間覺得他有點眼熟,一定在哪裏見過。
教練慢悠悠地晃回了老舊的辦公樓裏。
車內空調的涼爽讓她清醒了些,用媽媽的手機上了微信,群裏果然炸了。
一張圖片映入眼簾。
她腦子裏嗡地一響,扒着窗戶往回看。
省、省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