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4
Chap.4
顧涉高三那年總會想,要是養父多掙點錢,或者當個官,就好了。他是撿來的孩子,家裏窮。
學校第一批自主招生T大有九個名額,不分文理。他報了名,但成績不如他的一個同學的局長爸爸在截止日期去校長辦公室坐了兩小時,他知道自己沒戲了,又不敢争辯,只默默站在門外。
這就碰上了許濯。
她也來交申請表,在走廊聽了一會兒,罵了聲“垃圾”。而後嘴角抿出個嘲諷的笑,露出兩個酒窩,看在顧涉眼裏,覺得好甜。
家長出來後,她發現了他,瞥見他手上寫着“T大”的報名表,示意他先進。半小時後,他失魂落魄地出來,眼角含淚,她喊了他一聲“顧同學”,他不敢回頭,狼狽跑掉了。
顧涉遭遇人生第一次沉痛的不公,低落了半個月,可自招名單出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和那個托關系的同學都在裏面。
文科班也有人在看:“許濯,你成績肯定行啊,這上面怎麽沒你?”
許濯淡淡道:“我沒申。我不想去北方,填了第二批S大的自招表。”
顧涉猛一震。
後來他從同學口中知道了這個任性的女生。許濯在文科班是被孤立的那個,顧涉羨慕她的驕傲,可以對看不順眼的人不屑一顧,她活得肆意。
她有多任性呢?
比如她選S大自招的原因,是面試日子和月考撞上,她懶得月考。
比如她班主任勢利眼收紅包,班裏五十人,四十九個都在他家上小課,可許濯不上,許濯用成績硬杠。
再比如,她臨時決定把T大的自招名額讓給他。
顧涉一直記着許濯那句話,她果然沒去北方,分夠得上,她不願意,受不了沒空調獨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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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一路北上。高考分數下來的那天,他想,這輩子都忘不了這個女生了,要不是她讓給他名額,他按裸分,還差兩分才能進T大。
他進不了T大,就不會經導師推薦,拿到一個月四萬塊工資的實習。沒有這份實習,他就不會跟實習時的師父創業,又靠這份經驗獨立門戶,創立了遠植投資。
遠植的英文名是lotus,中文名取自“香遠益清,亭亭淨植”。
《愛蓮說》寫: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
顧涉從前覺得許濯任性得像個公主,卻不以為她像別的女孩子一樣可愛,但他離她越近,就越奇怪,怎麽會有人僞裝得如此之好?
她用一張冷淡的皮包裹着一顆茂盛的心。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總是獨來獨往,她去法國留學,他也去,甚至陰差陽錯與她住在同一棟樓,可她從來注意不到他,就像在高中,她從來沒有記住顧同學一樣。
她總在微博上曬漂亮的餐點,寧願不買化妝品,恩格爾系數飙上75%;她喜歡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旅游,他看見她在天鵝堡下一個人堆雪人,在倫敦塔橋一個人喂海鷗,在羅馬許願池一個人扔硬幣,他都不知道她一個人的時候怎麽會笑得那麽開心那麽可愛,以致于他不忍心走上前打破她的世界,和她說一聲“你好”。
後來他追她所有的文,發現用淡漠語氣說“垃圾”的許濯,能把每章的PS寫成日記,一句話夾三個表情賣萌,而且寫起限制級來爐火純青,他皺眉讀那些句子時,仿佛看到了一只躲在被窩裏笑眯眯碼字、臉頰紅撲撲的小怪獸。
顧涉不想過早主動出現在她面前,面對她,他總有一份自卑,所以一門心思要做最優秀的人。這個姑娘應當配上最好的條件,當時的他給不了她那些,甚至屢遭失敗。
這些年他身邊不缺合适的女孩子,可總覺得她們少了點什麽。等他來到這座陌生城市,在地鐵上見到她經年未變的臉龐和未燙未染的馬尾辮,就霎時明白過來。
他愛她的真實,果敢,和繁盛燦爛的寂寞。
那些她擁有的,他在日常的虛與委蛇中逐漸丢失,而又千百次想找回來的東西。
從始至終,許濯都沒變過。
*
被罵垃圾的傑克楊要跟進來,被顧涉一腳踹出電梯。
他攬着許濯到地下車庫,許濯坐在副駕駛,臉陷在黑暗裏,小鼻子小嘴巴,安靜得像一幅畫。
他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想吃什麽?”
“裸辭了,沒胃口。”
他沒問來龍去脈,卻叫許濯莫名生出一股委屈來,突然想把所有事情說給他聽,說到後來都哭了,她一整天都沒哭,這時候卻委屈得像個被欺負的小朋友。
“他太惡心,我忍不住把他給舉報了,讓他以後禍害不成女員工!行裏我肯定待不下去,得換單位。房租九千啊,這個月APP的簽約錢還沒到賬,我得日更才能掙到全勤,我都斷更好多天了,讀者走了一大批……”
她哭得連寫小黃文這事都不忌諱了。顧涉伸出手,試着抱了抱她,她身上很暖,他一抱,就放不開了。
半晌,他說:“真付不起房租,你就住我家。”
許濯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顧涉又補充:“可以一邊補充小說素材,一邊找工作。你相親那個獵頭,是我朋友,他資源多。”
“顧涉……”她張大嘴,“你圖什麽啊。”
她似乎不覺得自己有多好。
顧涉有時候覺得她也夠差勁,眼神方面。他非得打扮得和她夢想中的男主似的,養一條她夢想中的狗,做一頓她夢想中的早餐,才能從烏泱泱的人群中脫穎而出。
他之前沒打擾過她,一是資本不足,二是時間不夠,後來她開始相親,他再也忍不住了。
許濯相第一次,顧涉買了她對門的公寓。
許濯相第二次,顧涉把公司搬到她樓上,簽了合同。
許濯相第三次,顧涉遠程操控,讓獵頭把她問了個底朝天。
“反正不是圖你手裏T大的自招報名表。”他笑道。
許濯懵逼得連眼淚都忘擦了。
“……我們是高中校友?”
顧涉就沒指望她想起來,發動車子,去了上次那家私房菜館。
他把這些年該說的話都說了,許濯喝多了,也不知聽進去沒有,被他背回去。
上了電梯,她不要背,要抱,兩條腿纏他腰上,還摸手機,說她要修之前的章節,細節寫得不對。
到家點開頁面,有讀者罵她:“肯定是找男朋友了才不更文,現在知道小黃文和現實的差距了吧!”
一長串“+1”的連樓。
許濯眯着眼回評論:“等小姐姐給你們炖個紅燒肉,要什麽姿勢?”
有人說:“大大默認了,看來男朋友很厲害呢。”
也有人回了“+1”,ID是Lotus,嚴謹地根據已發出的章節給出動作分析。
許濯呯的一聲關上門:“大神快走吧!立夏還在家等你呢!”
顧涉的襯衫被門風甩得一抖,放下手機,笑得開懷。
*
銀行圈傳開了有個不怕死的員工舉報老板性侵加不合規操作。舉報是把雙刃劍,許濯早就想好了,既然對這份工作感覺平平,不如重新開始。
她發奮圖強地找工作,基金公司和互聯網運營兩個方向,所以當林頤找上她的時候,她答應跟他見面詳談。
林頤态度真誠,想讓她負責市場分析這塊,說到一半,顧涉來了。
“我和她只是談工作,顧總不用這麽緊張吧?”林頤的笑容裏有十二分戒備。
許濯還沒跟他說脫單的事,結果顧涉當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把信用卡拍在賬單上,“去C廚工作?以你們連銀行商貸都申請不上的公司資格,故意隐瞞經營漏洞,四處拉朋友入夥,這種行為通俗來講,叫做殺熟。”
林頤臉色一變。
“上次你們經理違規批的就是C廚的貸款,那位王先生正是他的合夥人。”顧涉對許濯說。
她不願相信,看着林頤越來越蒼白的臉,直接問:“學長,你找過遠植拉投資,對嗎?”
林頤沒說話,他感到自己已經輸了。
“既然你們有違信記錄,恕我難以接受你們的崗位。APP的簽約錢,你也不用給我了。”許濯說完,拉着顧涉就走。
到了晚上她還是很難過,顧涉請她去看歌劇,意大利皇家劇院的世界巡演《托斯卡》。
中場休息,許濯感慨物是人非:“雖然我不喜歡學長那種類型,但他當初是個很好的人啊……四年前我在羅馬也看過托斯卡,回去的路上遇到搶劫,是他幫我找回了錢包,我們就是那時候認識的,後來發現他竟然和我住在巴黎同一棟公寓裏!”
她絮絮叨叨講了一堆,顧涉扳正她的臉,抵住她的額頭,聲音有些沮喪:“許濯,我最後悔的,就是在那天沒有來到你面前,看着你跟他一起走掉。”
許濯愣了,驀地想起他家牆上貼的那張照片。
“難道那天你也在?!”
那晚她回酒店途徑許願池,剛背對池子抛了硬幣,胸就被人摸了一把,下一秒錢包就沒了,大喊抓賊,兩個人影從後面蹿出來,追了兩條街,她過去時,林頤正拿着她的錢包氣喘籲籲。
“那個小偷把我拖進巷子,林頤沒跟上來。等我撂倒他,你們已經走遠了。”
許濯倒抽一口涼氣:“多危險啊,你怎麽不叫人?”
顧涉沒有求人的習慣。他紅了眼,一心只想把那個揩她油的小偷弄死。
“林頤認出了我,因為我們是鄰居——和你是同一棟,我以為他會過來幫忙,但他沒有。”他頗為不滿,“而且,你回了巴黎之後,只和他打過交道,根本沒注意我。”
許濯的震驚和愧疚還沒來得及從眼底收去,他又釋然地笑了:“但我是個風險投資人,最不缺耐心。”
他去她去過的城市,看她喜歡的風景,刷她的微博,追她的小說,并非無用。僅僅是靠近,就讓他滿足和欣喜,像敲一堵在未來有回音的牆。
“你那天許了什麽願?”
二十二歲的單身小姑娘,還能許什麽願。她嘆口氣,“反正不靈。”
顧涉握住她的手,一枚硬幣放在她手心。這東西一入手,紋路如烙印刻在她血肉裏,四肢百骸都過了陣電。
“你根本沒扔進池子,它在臺階上,當然不靈。”
許濯張大嘴。
“而且,求桃花運是要抛兩枚銀幣的,我已經替你抛過了。”他的聲音溫柔的像那晚羅馬的月光,唇貼上她的額頭。
許濯呆了很久,她好像忽略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比如那天他趁她喝醉說的許多許多話……
她抹了抹眼睛,忽然靈光一現:“今天的更新有了,就叫《劇院裏的硬幣Play》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