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顧長雪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精彩。

顏王倒是沒多在意顧長雪挂下來的棺材臉。這人似乎也對那兩個倒黴蛋的談話有興趣,手動封上顧長雪的嘴後,便擡起頭,目光投向小閣的方向。

那兩個倒黴蛋大概也想不到,剛和他們打完擂臺的敵人會以一種怎樣糾纏的姿勢藏在樹後,偷聽他們的談話。或許是覺得聊的內容沒什麽不可告人的,兩人并未控制音量:

“那又怎樣?誰不知道蘇岩的手腕一貫強硬。那老頭年輕的時候在沙場上摸爬滾打過,現在年近六旬,照樣是個鐵血作風的戰鬥狂。照他的性格,一次打不死,那就打三次、十次,總有将那幫子匪徒弄死的時候。”

“再說了,那些沙匪要真是強得天不怕地不怕,又何必在咱們的州牧大人拉出紅衣大炮後掉頭就溜?”

顧長雪靠着槐樹,一邊面無表情地聽這兩人大侃特侃,一邊嫌惡地推開顏王的劍。

他扭頭看向小閣,眼神狀似不經意地掠過顏王的面龐。

他會在意這兩人的對話,是因為《死城》的男主角司冰河初登場時,就在西域的某座沙匪營地中。

那夥沙匪在當地橫行一時,擄掠了百來名可憐的百姓。顧長雪作為男主演拍的第一場戲,就是少年俠客手持長劍,滌蕩匪幫上下,救奄奄一息的百姓們于水火之中。

先前重一彙報時說,并未在京都發現司冰河的蹤跡,顧長雪只能順着劇本中司冰河的動線往前倒推。所以此時聽到西域沙匪相關的話題,他自然會在意,想弄清楚此時司冰河蕩平匪幫的事有沒有發生,現在到底是在哪個時間節點上。

但顏王……這兩人的對話中,有什麽地方能讓對方感興趣?

還是說,這人純粹只是看他對此關注,才升起了興趣?

除了被孕或胎字組詞轟炸,顏王臉上鮮少有明顯外露的表情,顧長雪淺淺一瞥,并不能猜透對方的心思,只能微蹙了下眉後收斂心神,繼續關注小閣的動向。

小閣外的兩人又拽了個新的聊天對象。顧長雪微微側頭,越過積着雪的枝丫,看到一襲碧藍色的身影。

這是群亭派男弟子的門派服飾,來者多半是負責這兩人房間的小弟子:“趙掌櫃,錢掌櫃。馬上就要拍賣到奇珍目了,二位不回廂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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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肯定是要回的,”這次開口的是那位趙兄,“只是有件事我需得問清楚了:小冊子上,我想拍的那瓶引蝶香油标的起拍價為什麽這麽低?”

三個人走動起來,顏王往小閣的方向睨了一眼,垂手攏了下大氅,将身體逼得更近。

顧長雪頓時被擠得滿臉不耐煩,薄唇動了動,下一秒就要吐出幾句不中聽的話,顏王手指微擡,長劍無聲地彈出鞘幾寸。

“……”顧長雪不得不閉嘴,冷冷瞪着又擠近幾分的顏王,懷疑這混賬是想趁機報方才被他推着撞到樹的仇。

“诶,對啊!剛剛被氣糊塗了,沒注意到。這次你們給很多貨物定的起拍價,好像都不高啊?”錢掌櫃醍醐灌頂似的一拍大腿,“不會是以次充好了吧?”

“是啊,這冊子上寫的引蝶香油,真是去年我買的那種一年只産一瓶,無色無味卻能引蝶的香油嗎?”趙掌櫃認真地問道,“還是說,它減少了一部分功效,不能寧神,亦或是……留香沒有去年那瓶那麽持久?”

無色無味卻能引蝶,那大概是某種昆蟲的荷爾蒙……顧長雪靠着槐樹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想到一半才反應過來,這世界連蠱毒、武功、能尋寶的貓都有,他在這兒找個屁的科學道理。

沒再聽到西域方面的消息,顧長雪逐漸沒了興趣。他動了下手,剛想把顏王推開,對方垂眸瞥了他一眼,冰冷的劍刃無聲地貼了過來。

顧長雪:“……”

……沙比。

顧長雪在心裏無聲罵了句,面無表情地不動彈了,權當擠着自己的是條聽不懂人話的狗。

“是啊,你們可不能砸自家的招牌。我記得,去年趙兄你買的那瓶香油,不光貴,量還極少。你跟我抱怨過,家裏夫人用了幾次就沒了。”

趙掌櫃嘆了口氣:“我想高價再收一瓶,就是收不到。我托人打探清楚了,這香油是一個走西域商線的行腳商自己配的,去年那瓶就是他配的第一瓶,也是唯一一瓶。我想盡辦法跟他見了一面,想請他再做一瓶,這奸商就跟我拿架子,說只能等今年了,他還是只做一瓶,想要就自己來拍賣行競價。”

“那是有點奇怪啊……”錢掌櫃嘶了一聲,“照趙兄你的意思,現在拍賣行裏的這瓶,就是世上僅存的一瓶引蝶香油,那這奸商不得趁機坐地起價?”

顧長雪背靠着槐樹,無聲地冷哼了一下,拿看傻子的眼神看顏王:這就是你拿劍逼我也得偷聽的話?引蝶香油……你還有扮演香妃的癖好?

顏王并未理睬顧長雪嘲諷的眼神,只看着那三人,蹙着眉頭,眼神似乎有些疑惑。

“你們不明白,我們更不明白。”那位群亭派弟子擺了擺手,“這次他送來的貨,不光是香油沒提價,其他的也沒提價。說起來也奇怪,這次他來送貨,來得也比以前晚。本來,所有貨物都應當提前二十天送到的,他十五天前才來,而且提都沒提定價的事。”

這位行腳商奸商的形象顯然深入人心,群亭派弟子哂笑道:“我們當時就問,難道太陽從東邊升起來啦?那人也不答,情緒不高的樣子,也不樂意跟我們多聊兩句。”

年輕弟子壓低聲音:“我對他還算了解,知道他有個一天到晚跟他鬧和離的娘子。我懷疑,是不是他老婆又借着他腳上的殘疾大做文章,跑到大街小巷宣揚他是個怪物……咱們也不好追問,是吧?”

他恢複音量:“反正,你們只要知道今天的貨沒問題就成了。咱們群亭派裏人人都不差錢,做生意講究的不是賺多少,是信譽,名聲。這次的貨,只是供貨的商人給的價降了,咱們定的價才降。”

“唉……他那腳,也算不上殘疾吧?江湖中常見的很。這人也是慘,大約真是被罵傷心了,居然所有的商品都不講價。”錢掌櫃無比唏噓,“不過,對趙兄來說倒是好事!”

“不錯,這樣我就能放心競價了。”趙掌櫃顯然是松了口氣。

大槐樹後。

顧長雪的眼神如果能實質化,現在顏王身上應該紮滿抹了毒的刀子。

他對于引蝶香油、商人的家務事毫無興趣,完全不認為這些廢話值得自己忍耐脾氣,和顏王這麽擠在一起。

顏王的眼神在三人身上停留了一會,終于重新落回顧長雪臉上,顯露出幾分疑惑:“這有什麽好偷聽的?”

“……”顧長雪無聲爆炸,磨着牙道,“是你拿着劍逼朕聽的吧?”

顏王無言地看着顧長雪。

小皇帝突然出宮來拍賣行這件事,本來就不正常。人做事總有目的,顏王根本不相信小皇帝來錦礁樓真的只是為了買一只寧神安胎的貓。

可他一路緊盯,小皇帝也并未做什麽值得懷疑的事,唯一的異常舉動,就是突然想要偷聽這兩個掌櫃的對話。

他自然而然的認為,小皇帝出宮的目的或許與這兩人有關。

——或者說,這兩人的對話裏,至少有些信息對小皇帝來說,有特別的意義。

可他聽到現在……除了一堆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就只聽了一耳朵錢掌櫃對于西域州牧蘇岩蘇大人的誇贊。

雖然期間小皇帝也确實流露過想走的意圖,但他總得提防着小皇帝是怕他聽到重要情報,才急于想走的可能性吧?

寒風呼呼地吹,活像是對兩個自己搬石頭砸自己腳的聰明人的嘲笑。

兩人都木着臉,在大槐樹下互瞪。

顧長雪忍了又忍,一句“沙比”就要從唇邊溜出來。

“诶,對了。”錢掌櫃興致勃勃地起了另一個話題,“攝政王駐紮在京都的軍營裏發生了怪事,你們聽說了嗎?”

“……”本準備轉身離開的顏王頓住腳步。

“嗯?你也聽說了?那是有點兒奇怪……照理來說,軍營裏發生這種事,攝政王應該把消息悶得死死的才對,怎麽感覺咱們周圍的人誰都聽說過一些風言風語?”

“我反正是不相信的。今天在外吃早食,我聽旁邊桌上的食客說,軍營裏不光是死了不少人,而且死相奇怪得很……人都變成了石像!你說這怎麽可能?好好的大活人,怎麽會變成一尊石像?”

“……”顧長雪耳尖微動,不自覺地微微繃直後脊。

《死城》。

這部四十一集的連續劇中,男主角查且僅查了一個案子。

這個案子,牽涉到了顧朝持續前後十來年的混亂,為了勘破真相,司冰河近乎将整個朝堂翻了個底朝天。

而司冰河接觸到這案子的伊始——或者說,至少在劇本中,司冰河接觸到這個案子的伊始,便是途遇了一座城。

一座一夜之間歸于死寂,街頭巷尾只剩下一尊尊滿面驚懼的石像的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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