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意外發生得太過突然,顧長雪一時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下意識地循聲看向慘叫的方位,就見拍賣臺上蟲潮肆意翻湧,司禮痛苦地大叫着,七竅中流出蜿蜒的黑血。
那些蠱蟲還在争先恐後地往他的七竅中湧,只眨眼的功夫,司禮的身體便已被蟲潮淹沒。
滾滾黑浪在拍賣臺上越聚越高,最終以滅頂之勢,撲向四方。
“啊——”滿座賓客後知後覺地紛紛跳起來,驚慌失措地大叫着,互相推搡。
在會飛的蠱蟲面前,輕功也失去了效用。密集的蟲潮下,哭喊聲、哀嚎聲……錦礁樓內陷入一片大亂。
負責這批貨的交易師連滾帶爬地沖進來,顧不上心疼這批難能不易才找到的蠱蟲,揮臂高喊道:“火!用火把!這一批蠱都畏火!”
顏王眼神一厲,執着劍剛邁開腿,半途又猛地停下。
他回頭掃了眼已經回過神,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的顧長雪,腳下遲疑片刻,回身一把拽住掉頭要走的顧長雪。
“你特……”顧長雪本來都已經要伸手去撈呆杵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老藥師了,猝不及防被拽回去,踉跄幾步才站穩,一句髒話差點脫口而出,“你幹什麽?!”
“別亂跑。”顏王簡潔地交代了一句,緊握住顧長雪的手腕,把人強制性地扣在身邊,拉着往拍賣臺的方向去。
兩人直挺挺地往黑色風暴最核心處前進,顧長雪掃了幾眼洶湧的蟲潮,很難不懷疑顏王是要把他往死裏拽。
不過想想剛剛的“盼子宣言”,顧長雪又打消了對于自己生命安全的顧忌,只皺着眉回過頭,望向包廂後翼。
一直坐得穩如泰山的方濟之總算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他匆忙從椅上半跳起來,剛跑了沒幾步,就不慎被雜物絆了一跤。
“……”顧長雪果斷站住腳跟,“朕可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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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想說朕不想送死,或者随便找些別的理由,只要能把顏王敷衍過去,讓他有機會回去救方濟之,把老藥師安全送出錦礁樓就行。
他也深知自己與顏王之間的力量差距,做好了即便用盡渾身的力氣,也無法撼動顏王毫分的準備。
但事實卻是,當他繃緊了全身的力量站住後,顏王往前邁的步子居然被他拽得生硬地一頓。
有那麽幾秒鐘,顏王也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極其自然地加大力度,重新将人往前帶了幾步後,才猛然停住。
時間像是凝固了幾秒。顏王定住須臾,旋即帶着些微的訝然回過頭,望向顧長雪的眼神像是在看某種難以琢磨的外星生物。
僵持之下,幾只米粒大小、半透明的蠱蟲憑空出現在顧長雪的右手手背上。
電光火石間,顧長雪甚至來不及去想這惡心玩意兒是什麽時候附在自己身上的,蠱蟲便像是幾道流影,飛速沿着顧長雪的手腕,竄上顏王的手,直直沒入——
嗯?
顧長雪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明明是撞在顏王的皮膚上,卻活像撞到了鐵板,甚至還被反彈開幾寸的蠱蟲:“你這皮倒是夠厚的。”
“……”顏王的目光在蠱蟲身上停留了幾秒,随後裹挾着重新變得強烈明顯的懷疑投來。
他微微動了動唇,還未來得及發出質問,就見大概是被撞昏了頭的蠱蟲振着短翅膀,左搖右晃地再度飛了過來,不信邪地再次發動進攻——
“……”顏王看着直接被顧長雪的手背撞斷了口器的蠱蟲,把嘴閉上了。
他深深看了眼顧長雪,在顧長雪以為這人會損回來或是追問的時候,直接松開手把顧長雪往人流的方向一推,轉身持劍劈開拍賣臺邊的酒罐,抄起火把引燃長劍,執劍踏入那片亂卷的漆黑風暴。
“诶!別!”負責分發火把的弟子阻攔不及,再低頭一看地上的酒水,只覺焦頭爛額,“都小心點!別把酒點了,蠱蟲就已經夠棘手了,再着個火,到時候客人沒被蠱蟲弄死,也得被燒死……大家不要慌!跟着拿火把的人走!”
顧長雪回頭看了眼天字一號房的方向,就見方濟之正臭着一張臉,被兩個群亭派弟子半哄半扶着,跟着被穩步疏散的人群一路向樓閣門口走,看樣子是安全無虞。
顧長雪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又垂眸看了眼自己毫發無損的手,擡起頭毫不猶豫地抓了根火把,幾步邁進蟲潮翻湧的拍賣臺。
拍賣臺上,司禮的聲息已經幾不可聞。顧長雪拿火把擋開直往他臉上撲的蠱蟲,眯起眼睛觀察腳下。
蠱蟲雖不能進入顧長雪的體內,但丁零當啷撞在皮膚上也挺讨厭。顧長雪随手扯下背後由顏王友情提供的大氅,稍作遮擋,總算在拍賣臺的某一角看見了倒地的司禮。
“喂。”顧長雪蹲下身用火把驅散司禮身上的蠱蟲,伸手拍拍司禮的臉,“還有氣沒?”
許久之後,司禮才發出了幾聲不成調的聲音。雖然氣若游絲,好歹還活着。
顧長雪抖開大氅想把人裹起來,就見司禮沖着後臺的方向嗚嗚了兩聲:“能撿回一條命已經不錯了,別惦記裏面的貨了。”
“……嗯……”司禮費力地從喉管中擠出字節,“人……”
“後臺裏面還有人?”顧長雪蹙起了眉頭。
看司禮這個狀态,把人丢在這兒,自己去後臺也不現實。顧長雪剛琢磨着要怎麽處理,遠方某片翻湧的黑浪中,乍然間火與劍光大盛。
顧長雪花了半秒的時間疑惑自己是怎麽越過重重蟲潮,看到遠方的劍光的,下一秒他猛地反應過來,架起司禮往旁邊一撲。
帶起尖銳鳴響的罡風的劍芒直劈而來,将洶湧的蟲暴一劍劈開。
蠱蟲墜落一地,順着劍氣辟開的道路,顧長雪清楚地看見整個後臺的蠱蟲都被這道劍氣清空大半。
那劍氣的去勢仍未減,直直轟開了後臺的石牆,在牆體崩塌後露出的山體上,留下長而深的痕跡。
“……”顧長雪忍不住回頭,往劍光來處看了一眼。
說實話,他是有些錯愕的。
在《死城》的劇本中,顏王确實是武功絕倫、精于打仗的人設,這沒問題。
……但劇本中,《死城》的總體武力值可都很科學,根本不存在這種需要上特效組的劍招。
顧長雪忍不住琢磨,《死城》的結局裏,司冰河卧薪嘗膽、反複籌謀了良久,終于将顏王成功暗殺——
要麽是司冰河比他所設想的還牛逼,要麽他就得懷疑了,司冰河到底是怎麽暗殺成功的?
顧長雪并沒有思索太久,眼看分開的蟲潮又有聚攏的趨勢,顧長雪果斷架着司儀走進後臺。幸好後臺裏的人還有一些有行動能力,大家找了些能頂替火把的物品,借着火把點燃後,互相扶持着跌跌撞撞地逃出來。
“師兄!”幾名背着藥箱的群亭派弟子及時跑過來接應,将傷員接走治療,又對着顧長雪千恩萬謝。
顧長雪能看出這些年輕弟子眼底藏着好奇,好在對方出于禮貌,并未詢問他為何不受蠱蟲影響。
他耐着性子應酬了一番,擡眼望向已經寥寥無幾的蟲潮。
須臾之間,最後一片彙聚的黑浪也被灼燒殆盡,顏王從火焰與劍光中安然無恙地走出來。
幾只大約是從後臺洞開的牆壁處誤入的螢火蟲四散而飛,不久便不見蹤跡。
顏王并未收劍。
他無視了壯着膽子湊過來,試圖表達謝意的群亭派弟子們,一步步走到顧長雪面前站定。
顏王垂着劍:“為什麽蠱蟲對你無用?”
“……”原本還在努力釋放熱情的年輕弟子們漸次收聲,逐漸意識到氣氛好像不太對,像抱團的兔子似的有點戰戰兢兢地擠在一處。
顧長雪在心裏輕啧。
其實顏王會主動出手殺蠱,會分輕重緩急地先殺蠱、再問話,已經很出顧長雪的意料了。他就沒指望能躲過這場盤問:“你問我?”
顧長雪恹恹地掀了下眼皮,語氣裏帶上了幾分厭倦:“蠱蟲為什麽對你無用?你再想想,蠱蟲為什麽對朕無用?”
連續的兩句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顏王異于常人,顧長雪只是不幸揣了顏王的崽,受腹中胎兒的影響才被迫異常。
但顏王并未動搖:“還有另一種可能。”
顏王看向顧長雪,投來的目光讓顧長雪有一瞬間感覺回到了先前的小樹林。
只是這一次,沒有亂卷的風雪遮擋,顧長雪能清晰看到那雙寒潭似的眼睛中沉澱着極端的冷靜與理性。持劍而立時,這個人本身就像是一柄不會偏倚目标的鋒刃:“蠱蟲暴動,是我與你……進行那番對話時突然發生的。”
“蠱蟲,是附着在你的手上,才越過了我內力的防護的。”
顏王緩緩俯身,靠近看似厭煩地垂着眼睑的顧長雪:“顧景。”
他注視着顧長雪:“你今天究竟是為了什麽來的錦礁樓?”
顧長雪心中突然一跳。
迄今為止,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唯獨剛剛的蠱蟲暴動引發的一系列意外,完全超脫他的計劃。
偏偏這場橫插而來的意外,和先前種種聯系在一起,很容易讓人得出一個錯誤的結論——
他是一名蠱師,所以才能僞造孕脈。他是一名蠱師,所以才會被錦礁樓這場有蠱蟲在售的拍賣會吸引。
他是一名蠱師,才能在顏王對他說出威脅的話時,引發蠱蟲暴動。
他是一名蠱師,蠱蟲才會從他手背上爬出來,攻擊顏王。
若是想得更深一點,軍營中活人變石像,是否也與他有關?
顏王麾下軍營出事、拍賣行中顏王受襲,不論哪個他都是受益者。
“……”顧長雪的表情一時間變得很可怕。
錦礁樓辦拍賣會,不為掙錢只為聲譽。不可能會放有問題的蠱蟲上拍賣臺。
蠱蟲會突然暴動,必然是有幕後之人驅使。
不管這個幕後之人是不是他心裏所想的那個,竟然害他陷入如今這般困窘之境……
顧長雪面無表情地決定,那混賬玩意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