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這是什麽屁話。顧長雪忍不住看了重一好幾眼,發覺這人居然是打心眼兒裏真這麽覺得的。
重一還覺得自己很有理:“武林綿延千年,此前也從未聽聞有人能做到這一步。”
“陛下在宮中或許不知,江湖早就因顏王在錦礁樓中的那一劍炸開鍋了。錦礁樓近日被圍得水洩不通,大家都在讨論,顏王莫不是天上的災星下凡,這七月飛雪,便是老天爺給的征兆。”
災星下凡個屁,顧長雪面無表情:“這世上沒有鬼神之說。”
這些江湖人也是廢物得夠嗆,自己練不出那麽牛逼的劍法,就說人家顏王是災星下凡?
那一劍捅死顏王的司冰河是什麽?二郎神在世?
……未曾習武,卻能與未防備的顏王短暫抗衡的他,又算什麽?
回憶起當初顏王被他拖住時投來的詫異眼神,顧長雪這會兒倒是能明白對方那種看到異類似的心情了。
這還真不能怪顏王事後狐疑,來探他的脈。
“陛下說的沒錯。這些推測毫無證據,只能說是虛無缥缈的謠言。”
重一于迷信之中居然還能保存有幾分理智:“撇除這些不知真僞的傳聞,顏王本身在此之前,其實并未展露過如此駭人的劍招。”
“陛下登基至今,已有三年。顏王作為真正掌握兵權的人,這三年間曾多次前往邊疆抗敵,該受的傷沒少受,從未聽聞他以此劍招禦敵的。”
重一回憶片刻:“不過最近一次出征,的确是順利到有些令人驚訝。”
“今年六月,顏王在仲夏夜過後率軍出征。”
“按照路程,他們能在下旬抵達邊疆就不錯了,陛下也是照着這個時間去派刺客的,好趁着顏王疲于與敵軍纏鬥時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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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顏王竟那麽快就掃平了戰場,刺客抵達軍營時,顏王都已經在擺犒軍酒了。刺客等于正巧撞上酒足飯飽的顏王,這才被抓了個正着。”
再往後,就是顏王班師回朝。
泱泱大軍于七月中旬抵達京都,顏王府也沒回,戰甲也沒脫,就率軍直入皇宮,冒着風雪,親自給小皇帝送來了一瓶鸠酒。
“……”顧長雪皺起眉頭,一邊琢磨着重一的話,一邊擡手随意攏了下已經幹透的長發,邁開長腿,大步往殿外走。
抵達禦花園時,顏王正攀着井沿,從井水中翻身躍出。
大約是嫌累贅,顏王下井前脫去了大半的衣袍,只着了一套裏衣。
薄薄的衣料被水打濕,勾勒出結實卉張的肌肉曲線,寬闊有力的脊背因為微微發力而繃緊,更顯得悍利兇猛。
顧長雪懶洋洋地抱臂站在一旁,像個纨绔子弟似的沖着顏王吹了聲口哨。
“……”寬肩窄臀與勁瘦腰身頓時被顏王用大氅一并遮蓋。
顏王臉色不大好看地瞪過來。
顧長雪覺得顏王的廉恥心真是薛定谔的存在,挑眉回視:“瞪什麽?朕不能看?”
考慮到兩人之間目前尴尬的關系,顏王一時竟想不出反駁的理由:“……随你。”
顏王很快回過頭去,對着井口做了個拉扯的動作。
顧長雪本還沒反應過來,直到第一具白骨被繩子捆綁着拉出來,第二具、第三具緊随其後。
“……”重一麻着一張臉看顏王一具接一具地往外拉屍骨,忍不住背過手,和身後的同伴們打暗號:
【這井裏頭有他的親人?】
同伴同樣不能理解:【有他的親娘也不至于把其他無關的屍骨也撈上來吧。還親自撈……幹什麽,突然轉性,想積善行德?】
顏王顯然不是想積善行德,而是想血流成河。
屍骨還沒拉到一半,玄銀衛便來了,銀甲森寒中裹挾着宮人們的哭嚎慘叫。
他們連話也不說一句,下一秒,禦花園中便血花潑灑,腥熱的血色覆蓋了半庭薄雪。
不到兩息,園中恢複一片死寂。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毫無征兆。
顧長雪也只來得及在腦中過了一遍顏王這是在搞什麽名堂,根本沒來得及勒令九天出手阻止。
頭顱在地上亂滾,顧長雪緊蹙着眉閉了下眼。
橫陳的屍首可以避開不看,撲鼻而來的鐵鏽味卻沒法躲,猩甜的氣息弄得他幾欲作嘔。
身後穿來咯吱咯吱的踩雪聲,顧長雪聽得很清晰。
顏王的腳步在他紊亂心跳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沉穩,緊跟着腳步聲靠近的,還有那股幾乎與漫天寒雪融為一體的氣息:“怕了?”
顧長雪厭惡地道:“惡心。”
顏王伸手捏了下他的下巴,把人手動捏睜開眼:“害人的兇手一一償命,沒人再敢往井底扔屍體,一箭雙雕的事。”
顧長雪冷冷看着顏王:“暴行無法制止暴行。”
顏王投來的眼神深如淵潭,不可捉摸,但依稀似乎透着幾分看到新奇事物似的光亮:“你大可試試別的方法。”
“——先從這裏開始。”
顏王伸掌将某份折子拍到顧長雪的胸前:“臣還有些驚嘆于陛下的天賦異禀,總疑心陛下是不是又在藏經閣裏看了臣不曾看過的書,裏面記載着前朝工匠會用的密文。”
他沖着折子點點下巴:“這是玄銀衛呈上來的密折,用的是玄銀衛內部常用的密文。陛下若真是天賦異禀,可否讓臣再開一次眼界?”
顧長雪:“……”
不愧是你,疑心癌晚期。和一堆屍體共浴完後連澡都沒想着洗,淨想着試探了是吧?
玄銀衛立即有人走出來奉上紙筆,還有人幫忙展開折子。
顧長雪冷笑着收回眼神,随意掃了眼寫滿密文的長折。
一旁有玄銀衛開始研磨墨汁,墨條還沒在硯臺裏滾完一圈,
顧長雪張嘴便念:
“禀王爺,有關夏日飛雪的異相,确實在各地都有發現。
屬下記錄了各處下雪的地點、時間,大多都集中在七月初,雖有早遲之分,但差別不大……”
顧長雪那甚至都不叫“念”。
掃了一眼折子後,他就挪開了視線,神情譏嘲地看着顏王,背得毫無停頓。
顏王眉頭蹙着,聽了幾段便擡手止住,自己親自提筆另寫了兩句,推到顧長雪面前:“念念這個。”
他頓了頓道:“這次看慢一點。”
顏王探究地觀察着小皇帝目光的落點,發覺這次和上回一樣,小皇帝目光掃過的方向極為奇怪。
奏折是右而左,豎向書寫的,常人也該這麽閱讀。
小皇帝的目光卻奇異地在紙面上畫了四道交叉線。
先是左而右,再反向看一次。随後從上而下,繼續反向看一次。再是從左上到右下,依樣折返。最後右上到左下,再度折返。
顧長雪這次看的确實久一點。
顏王又更換了新的密文,而這次的密文可供破譯的文本內容并不多。他只能推出幾個字:“到,燈。剩下的看不出了。你寫的什麽?”
“昨晚我做的夢。”顏王道。
顧長雪對顏王做的夢沒興趣,他丢開折子,打量顏王:“你真這麽在意那些說你造成了七月飛雪的流言?”
居然還讓玄銀衛派人去查。
劇中的顏王,可半點都不在意夏日飛雪這件事。
顏王瞥了顧長雪一眼,還未答話,方濟之的聲音就帶着哆嗦和怨氣,被寒風裹挾而來:“哪哪哪個傻子在這種天氣裏跳井洗澡?還有那些石化的屍骨呢?”
“……”顧長雪頓住。
跳井這種事,顏王不說,遠在軍營的方濟之怎麽可能知道?
在面對大夫時,被質問的人總有種天然的慫,顧長雪放軟了神情:“朕下井的時候,底下可是幹枯的,好幾年沒人來打水了。”
“哦,跳枯井很明智是吧?”方濟之的眼神劈來,顧長雪覺得比吹到臉上的風要冷多了。
好在最後搭脈的結果沒問題,方濟之跟喊他來的顏王回禀完情況,才接過顏王還給他的夜明珠。
“咪~”小靈貓癡癡地仰着毛腦袋看,連緩緩搖動的尾巴尖兒都流露出渴望。
顧長雪把這到處想薅羊毛的小貓腦袋摁回去:“山重村的洪水現在處理的如何了?”
他有心讓九天也去現場看看情況,畢竟赈災這種事,哪能完全放心地交給顏王這人全權打理。
“已經派人處理了,應該很快會有回報——”
顏王的話音未落,禦花園外就匆匆走進一小支玄銀衛:“王爺。”
顧長雪一看這些人的臉色,就知道又沒好消息:“災情很嚴重?多少地方被波及了?”
玄銀衛被顧長雪問得一愣,下意識地看向顏王。
顏王難得做個人:“陛下問什麽,你就答什麽。”
玄銀衛連忙作揖道:“回陛下的話,災情其實沒有很嚴重。王爺令我們撥了三個營的兵力,下游的百姓已經平安撤走了。只是……”
玄銀衛猶豫了一下:“只是這洪水,是從京都西郊山重村發起的。我們抵達時,山重村一整個村落都已經被洪水淹沒了。”
“有無活着的村民?”顏王的語氣依舊很穩,“如何安置的?”
“村民……”玄銀衛略有些吞吐,“沒找到。”
本來還盯着顏王看的顧長雪不禁回頭:“?”
玄銀衛低下頭:“一個……都沒找到。”
這就很奇怪了。
哪怕全死了,那總該有屍體吧?
顧長雪皺起眉頭。
山重村洪水,村民不見蹤影……又是劇本中沒有的劇情。
顧長雪習慣了把控全局,像現在這種信息左缺一塊,右漏一塊的狀态,總讓他渾身不舒服,心裏刺撓得厲害。
眼看顏王在玄銀衛的侍奉下換上新袍,一副要立即出發的模樣,顧長雪道:“朕也去。”
不等顏王用“洪水危險”拒絕他,顧長雪先一步堵死顏王的話:“宮裏的枯井才發現中蠱石化的屍骨,鬼知道下蠱之人是不是在宮中徘徊。而且,山重村與枯井有地道相同,萬一又有密文要認呢?朕認起來不比你快?”
顏王正張開手臂讓玄銀衛替他更衣,聞聲回首,沖他微微挑起眉頭。
顧長雪:“……”
每次一看這人臉上有表情,就覺得這人又要狗嘴吐不出象牙。
果不其然。
顏王擡手拒絕了玄銀衛披來的新大氅,親自接了,走近後往顧長雪肩上一裹,筋骨分明的手慢條斯理地替他攏了下毛領:“知道你快,倒也不必說的這麽大聲。”
顧長雪:“…………”
顧長雪:“顧顏。”
一衆玄銀衛噤若寒蟬的神情中,顏王的神色反倒顯得很淡然,似乎絲毫沒有介意顧長雪直呼其名:“臣在。”
“下去游幾圈吧,”顧長雪平靜地指向井口,“朕替你封上井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