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顧長雪現在的狀态距離“好整以暇”差得十萬八千裏遠。

他腦中亂糟糟地擠了很多事,從司冰河的真相,到他與顏王之間的糾葛,再到方濟之所說的失憶。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司冰河已經驚疑不定地停住腳步:“——先生,你怎麽在這兒?我怎麽記得你原本不是這個聲音??”

“……”顧長雪反應很快地将小貍花往前面一怼,及時阻止司冰河冒出更多的懷疑論。

小姑娘被怼得懵了一下,但看到司冰河,還是立即一挺腰板:“小哥哥,謝謝你之前想要救我。”

司冰河的神情比她還懵,目光掃過來的一瞬間,差點丢出一句“你誰?”

顧長雪揉了下眉心,知道眼下不是最佳的攤牌時機,但誰讓一不小心捅了婁子的人是他自己,只能捏着鼻子認了:“這就是小貍花。我帶她來找大夫,剛剛才把她身上的蠱解開一部分。”

這話一出,對面的兩位大反派——不,應該說是一位反派,外帶一位前反派,不約而同地投來愕然的注目。

顏王愕的是顧長雪居然沒想法子圓謊,反而直說了蠱的事。語氣裏非但沒有絲毫防備敵意,聽起來反而有點……親近?縱容?

像是在面對什麽他虧欠了的晚輩。

景帝離開不過短短幾個時辰而已,究竟發生了什麽,能讓他對待司冰河的态度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司冰河也很愕然,但他愕的是:“解蠱?!”

顧長雪指了下方濟之:“他解的。放心吧,不會有後遺症,也不會激化蠱蟲。這些我們早防備過了。”

“……”司冰河原本被殘留的前世本能激得正要發癫,質問顧長雪怎麽能随意解蠱,聞聲頓時像只被掐住了嗓子的鵝,梗着脖子僵在原地。

其實很多時候,有些事他雖然做了,但并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做。有些情緒悶在心裏像海嘯一樣來去沖刷,幾乎要将他擊潰,但他并不知道這些情緒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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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現在,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對這個小貍花如此在意,為什麽一見到她就內疚得不敢擡頭,也不知道為什麽聽完顧長雪的這段話,他的淚腺就像被重重壓過一樣驟然一酸,眼淚如釋重負一般順着臉頰流下來。

小貍花給他哭懵了,連忙圍過來繞着司冰河打轉:“別哭呀小哥哥,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擔心我出事?你看我好好的,這個好心的叔叔帶我來看大夫,大夫爺爺好厲害的,一下就把我治好了,還給我換了漂亮裙子。”

“別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哭。”司冰河捂着臉背對着小貍花,小貍花圍着他打轉,他也跟着打轉,無地自容的聲音中帶着哽咽,聽起來有點滑稽,但這種幼稚的舉動又令他陡然多了幾分本該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活力。

十四五歲本就該是青春莽撞,憑借一腔熱血去做某件事的年紀。有時候會意氣風發地享受成功,有時候也會因為失敗而覺得丢臉,窘迫難當地把自己團起來不願見人。

司冰河明明在這個無憂無慮的年紀,卻一直悶得像個快被生活的磨砺壓垮的苦旅人,直到這一刻,那潭被封存的死水才動了動,透出幾分鮮活氣。

他重重抹了幾把臉,像是覺得方才自己的舉動有些丢人,強迫自己繃住臉,對顧長雪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假扮李守安,但你救了小貍花,我要謝謝你。”

他又去看方濟之:“更要謝謝大夫——嗯?”

方濟之掀了下眼皮:“幹什麽?我先說清楚,小貍花這樣兒還不算完全治好,只是為她恢複了樣貌,阻止蠱發。”

司冰河愣了一下,點點頭:“我明白了,能這樣已經很好——我剛剛是想問,大夫,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方濟之古怪地看着司冰河嘀咕,“今天什麽情況,一個兩個都說見過我。”

一旁沉默許久的顏王終于忍不住:“到底什麽情況?”

顧長雪看過來:“有些事回頭再跟你說。剛剛我才知道,方老也失憶了。而且跟你一樣,過往的記憶也是碎片化的。”

這話一出,在場的成年人都是一愣。

顧長雪指了一下:“就我目前所知,今年六月中旬,小貍花曾經單方面地在密林裏見過司冰河,剛剛又看着方老說她似乎曾與方老見過面。”

“司冰河明明沒見過小貍花,卻對小貍花感覺格外熟悉,剛剛又說是不是和方老見過。”

“至于方老……”顧長雪掃過去。

方濟之面無表情:“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忘得有點多,我對這兩個誰都沒印象。”

顧長雪又看向顏王。

顏王:“……”

方濟之啧了一聲,正想說以顏王悶葫蘆的性格,問也問不出什麽名堂,就見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

顏王動了動唇:“我對小貍花和司冰河都沒有印象,但對方老感覺很熟悉。好像……相處過很久。”

方濟之:“…………”

我??

——為什麽又是我???

客棧裏的氣氛變得微妙,多角關系的各位當事人站在不同的方向,将視線投向同一個人。

被所有視線單向鎖住的方濟之僵在原地,花白的頭發在風中抖得脆弱無助,又像是在癫痫似的大罵什麽狗屁情況。

顧長雪清清白白地站在這段多角關系之外,照理來說應該旁觀者清,可他卻也捋不出個頭緒,只能道:“先坐下來再說吧。”

他轉過頭,對着唯一一個不怎麽熟悉、可能比較難搞的司冰河多說了幾句:“我的确身份有異,潛入匪幫是沖着查蠱和魔教餘孽去的。我們的目的相同,并且我這邊的人已經研制出了能扼制蠱情的解藥,又救下了你所在意之人。看在這些的份上,能坐下談談嗎?”

司冰河還沒說話,顏王橫着踏了一步,挺拔悍利的身軀将少年劍客擋了個嚴嚴實實:“你怎麽回事?”

顏王皺着眉端詳顧長雪的神色,确認自己看出的縱容和溫和不是錯覺,心底除了不明白顧長雪為何态度驟變,又莫名滋生出某種不太愉快的情緒。

這情緒驅使他屈指托了下小皇帝的下巴,正準備繼續追問,對方卻莫明其妙地僵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

原本有失憶這麽一檔子事橫在面前,顧長雪的心思還能放在冷靜思考上,被顏王這麽湊近一碰,他頓時又想起方濟之說的那些話,心頭橫生出幾分不自在。

一直以來,他對于顏王的親昵能那麽輕易的接受,就是因為他認為對方的所謂親昵裏藏着得都是試探。

就像當初剛來西域時,顏王能一邊在嘴上說着看似邀功、帶着暧昧的話,一邊在背地裏差遣玄銀衛去藏經閣查野史醫書。

這親昵是裹着蜜的劍,加了糖的毒。讓他升起的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想馴服這頭冷靜、難纏的猛獸的征服欲。所以他能毫無芥蒂地迎合,甚至主動撩撥,即便升起情.欲,其中也混雜着大半争鋒相對的勝負欲。

直到之前在大漠中,顏王将小靈貓丢進他懷裏,他才突然窺探到那頭某猛獸似乎在他不經意的時候軟化了一身峙立的刺,又在自己的警戒圈裏劃割出一角,縱許他帶着滿身的疑點踩進這片享有豁免特權的角落。

那一瞬的心悸,原本已經被他丢進大漠狂卷的風雪裏,随着沙龍卷一道抛在身後,卻又在方濟之的幾句啰嗦下锲而不舍地追了上來,化成一排細腳伶仃的蜘蛛,無聲地爬過他的心底,蜷着腳安靜地盤踞下來。

顧長雪沉默的時間有些久,眼神還漫無目的地望着別處,乍一看像是一種回避,看得顏王的眉頭再次狠狠皺起來。

無辜又茫然的司冰河頓時遭到了顏王冷冷一瞥:“……”

“那個。”司冰河張了下嘴,試圖調解一下氣氛。

話還沒說全,就見假護院突然上前一步,一下将假賬房扛上了肩。

“——???”司冰河張着嘴,硬生生在原地傻成一尊雕像。

比他更傻的是在場的九天和方濟之,茶盞、武器丁零當啷掉了一地,然後觸底反彈——

“顏賊!放肆!還不快放下主子!”

“顏賊伏誅!”

九天狂怒地拔出武器就要沖,顏王理都沒理,扛着人直接上樓。

顧長雪在心裏衡量了一下武力值的差距,連象征性的掙紮都懶得做,任顏王悶聲不吭地将他扛上樓。

顏王心裏似乎窩着火,将門當着九天的面掼上時格外用力,可憐的木門“哐”地響完一聲,後面又拖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吱呀呻.吟。

顧長雪在吱呀聲中被擠在門上。

屋內陷入短暫的安靜。

顏王再次開口時,語調恢複了慣常的平靜,只有細聽才能聽出對方在極輕地磨着牙:“為什麽不讓我碰?”

顏王帶着薄繭的指腹摩挲着他的下颌,帶着幾分質問的意味:“這會又不是之前你摸着我,問我滿不滿意的時候了?”

即便在這時,顏王質問的語氣依舊極為克制,似乎并不想用自己的情緒幹擾顧長雪接下來的回答。

“哐!”門外又傳來一堆東西——或者人栽倒在地的聲音。

“……”顧長雪聽着門外的動靜頭疼了一下,很快又轉回注意,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答。

難道說‘我突然發覺你可能是真心的,所以有點不知所措,還有點頭疼’?他又不傻。

他垂着眼睑,垂在身側的手蜷了蜷,想将人推開。

可手臂的肌肉剛被牽動,他又遲疑了。

他可以為這一秒的遲疑找無數理智的理由,譬如驚曉夢這一最大的禍患還未斬除,真正下蠱的罪魁禍首尚未浮出水面,和顏王內讧純粹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但追究到底,他的确有些下不去手。

顧長雪平生吃軟不吃硬,顏王越與他針鋒相對,他越不可能軟化,可對方越是像方濟之說的那樣,在無聲處做出退讓、在他目光所不及處靜靜投來視線……

他就覺得拒絕似乎有些沉重了。

更何況他又不是半點也不心動。

顧長雪在心中暗罵了一句,擡手攥住顏王的衣襟,将人用力拉來:“裝什麽正人君子,真君子能幹出你這種犯上作亂的事?”

譏諷的話語在唇舌交纏間斷斷續續,含混不清,失去了大半指責的氣勢。

顏王也跟着含糊地笑了一下,悍利結實的身軀壓得更緊:“現在明明是陛下狎玩忠臣。”

忠你個大頭鬼,顧長雪随手将厮磨間徹底報廢的易容丢開:“虎符呢?”

顏王将他抵在門上吻,手掌摸索着探進胸口的暗囊。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動作,兩人卻生出了一身薄汗。

顧長雪微喘着氣與顏王略微分開,啞着聲命令:“替朕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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