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在看清那對母女的臉時，安知羊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內心深處，有種恐懼油然而生，莫名地，像刻進骨子裏的那種。
而那些朦胧不清的身影，在這一刻，也都鮮活明朗了起來。
安知羊慌亂地加快了腳步，卻在與那幾人擦肩而過的瞬間，被抓住了手臂。
她回首，就見那位熟悉而又陌生的中年男子，布滿眼紋的雙眼情緒紛擾複雜，似乎在做着最後的确定，“知羊？”
安知羊愣了一下，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過與哀傷，腦子裏的各種記憶在四處亂竄，連帶着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男人像是終于确定，平靜沉重的眼眸中有不易察覺的欣喜躍然而上，“你就是知羊對不對，我是安強，是你父親呀。”
男人的話像是一把鎖，徹底打開了安知羊塵封的那些記憶。
不管是女人的尖聲吼罵，還是男人的嚴厲冷漠，此刻都像走馬觀燈般快速地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過多的記憶讓腦子像要爆炸般，疼得快要抽搐。
暈眩昏倒前一秒，安知羊将中年男人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與記憶中的輪廓沒有絲毫違和，一點一點，直至完全重合。
對于小時候的安知羊來說，家庭，幾乎算是一個噩夢般的存在。
在安知羊僅存的清晰記憶中，她有一位父親，一個後媽，和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起初，安知羊因為意外剛傻掉的那段時間，她會奇怪，為什麽自己一直叫的那個母親，對自己的态度這麽差。
齊吟愛兇她，時常因為一點兒小事就對她進行毆打辱罵，而她聽得最多的一個詞，就是“蠢貨”。
一開始，她也會反抗，不過反抗的最終結果，便是遭受一頓毒打，打得身子到處都是瘀青，甚至還不給她飯吃。
安知羊記得她最長的一次餓了三天三夜，後面直接昏倒在屋子裏，還是被傭人發現後送進的醫院。
而她那個比她小一歲的妹妹，永遠只是旁觀，有時還會跟着齊吟一起欺負她。
直到後面，安知羊才從家裏的傭人得知，那人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她的母親，早死了。
可每當她想細問自己的母親為什麽去世時，傭人就不敢再說了。
而她的那位父親，可能是唯一一個對她稍微好點的人，不打她也不會罵她，有時撞見繼母欺負她，還會幫她說幾句話。
可惜的是，她的父親因為工作，很少在家。就算在家裏，也不會給她多餘的目光。所以，有時候她還沒來得及打小報告，就被繼母和妹妹拉開了。過後，繼母還會對她加倍報複回來。
這種境遇持續到繼母和妹妹要去外地旅游的那幾天，旅游的地點，就是蓉城。
那還是繼母第一次同意帶她出去玩。
旅行的過程中，繼母和妹妹自然是自己玩兒自己的，把她晾在一邊。
等到旅行的第四天時，他們去了蓉城一條繁華巷道，因為人潮的擁擠，安知羊與那兩人走散了。
最開始，她很慌張。面對陌生的環境和人來人往的生面孔，她吓得躲在白天去過的牆邊，默默等候。
她在那裏等了一兩天，等着繼母他們派人來找。可是到她餓得前胸貼後背，都快要暈過去時，也沒有人找來。
她想，她應該是被他們抛棄了。
那時的安知羊去天橋上要過錢，去餐廳門口讨過殘食，甚至在垃圾桶裏翻過吃的。但她從來沒想過去找警察叔叔，也從來沒想過再回到那個家。
沒有很傷心，沒有很委屈，因為她不用再看人臉色，不用再經歷打罵。
除了時常挨餓遭受風吹雨淋，她內心深處，萌生出一種以往都沒有體驗過的自由快樂。
這種漂泊的日子随着時間的慢移已漸漸成為習慣，有時候，她能多讨要些錢，她便存着，等錢夠了，就去吃上一頓好的。
只是飯店她一般進不去，她也知道，是因為她的身上太髒。但也有稍微好心點的老板，願意直接幫她打包帶出來。
有一次，一家包子鋪的老板，看她可憐，甚至還多給她送了一個白菜包。
可這種生活，也有遭遇危險的時候。
有次半夜，她被一點兒窸窣動靜給吵醒。
打從以前，安知羊的睡眠質量就一直不太好，稍有點兒動靜，便能立馬從夢裏面抽離。
她緩慢睜開眼，借着地下通道裏昏暗的燈光，看見了一只皮膚黝黑的手正從她腦袋側邊探去。
她吓得立馬坐了起來，在看清面前的人後，知道了對方是睡在離自己不遠處的另一位流浪漢,比她還窮，連基本的被子都沒有，基本就借着撿來的紙板當作床鋪。
對方見她清醒，便迅速拉起她的被子，将她擱在腦袋旁邊的錢給拿了出來，搶到就跑。
縱使她再怎麽追趕，對方是一個成年人，最終，她也沒能奪回自己的錢。
這存了兩個來月的錢，就這麽打了水漂。
可安知羊也不敢直接搬離地下通道，畢竟對于寂靜空蕩的馬路邊，到處都睡滿流浪者的地下通道明顯更安全一些。
不過所以從那之後，安知羊放錢時，再也不敢讓人看到。就這麽小心翼翼地，熬過一天是一天。
直到秋日漸漸靠近，她因為寒冷發了燒。她身邊只有一床夏天蓋的薄被，但她一時也撿不到更厚的被子，只能撿起一堆廢棄的紙板和報紙，一個勁地堆在身上。
那是她經歷過的最冷的一個秋天，不管身子蜷得再怎麽緊，身上依舊冷到瑟縮發抖，一個勁地往外冒着虛汗。
到後面，她的腦子愈發昏沉發漲，連意識，也逐漸模糊起來，耳朵也像被堵住，感受不到外界的聲響。
這裏沒有人會幫她，錯過了時機，她也再沒有力氣站起身體找他人求救。
于是她靠在角落，默默迎接死亡。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整個世界都要徹底陷入黑暗時，迷糊間，似乎有一雙寬大的手将她整個托起。
她好像進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很像夢裏，母親的懷抱，她從心底夢想已久的懷抱。
她曾不止一次夢到母親溫柔地抱着她哄她入睡的畫面，亦或是母親将她攬在懷中柔聲細語地為她講故事的畫面。
可每當夢醒，迎接她的，只有惡毒的繼母，蠻橫的繼妹，還有對她漠不關心的父親。
但這次，醒後的風景截然不同。
安知羊從未想過，從那天起，她的整個世界幡然改變。
直到如今，過往的記憶很多都被她選擇性淡忘，那些人影也逐漸變得朦胧模糊。
她只知道那天的天很藍，一個男人安靜地坐在窗外打進的暖光之下，脊背挺直，翹起的腿部修長，骨節分明的纖長細指默默翻動着手裏的書。
那之後，這個男人會成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重要到她願付出所有，哪怕是生命，她也不會有一刻的猶豫。
為了不引起恐慌，安強他們找人開了輛車過來，悄悄将安知羊送往了醫院，然後繼續主持宴會。
而這次他所要面對的對象，則是這次宴會的重要人物，秦家兩夫婦。
幾人來到偏廳的包廂內，談起之前聯姻的事。
秦夫人對安繪一直挺滿意，“安先生，這算命先生都說我們兩家相合，安小姐嫁過來的話，肯定能為我們秦然沖沖喜。”
“如果我們家秦然能醒來，那固然是皆大歡喜，如果秦然還是沒這命的話，我們也不會耽誤安小姐太久，該給的，我們一分也不會少。”
這些條件對此時的安家簡直就是救命稻草，坐在後方的安繪面上雖帶着笑，但是暗地裏卻狠狠掐住了母親的手。
齊吟笑道，“秦夫人，我們家安繪這才剛滿19歲，現在結婚，都還沒到法定年齡呢。”
秦夫人不為所動，“沒關系，我們可以等安繪滿20，畢竟算命先生說了，這蓉城，就你們家風水八字跟我們秦家最符合，是最有可能将我們家然兒的魂魄給召回來的。”
齊吟啞然，忽然靈光一閃，提道，“秦夫人，是不是只要是咱們安家的子女，都能為您家秦然沖喜呀？”
秦夫人稍有疑惑，“難不成安家還有其他千金？”
安強幾乎是瞬間就知道了齊吟的心思，不等他打斷，齊吟就已經殷勤地湊了上去，“有啊，秦夫人這是忘了咱們安家本身就有一位大小姐了麽。”
“這大小姐不是早走丢了嗎？”
齊吟笑道，“找回來了，前段時間就找回來了。”
秦夫人詫異，但轉而一想，有些猶豫，“我可記得，這大小姐腦子……”
齊吟立馬回道，“這都怪我的疏忽，知羊啊，她天生是很活潑健康的一小孩的，怪我沒看好她，讓她掉池子裏燒壞了腦袋。”
齊吟瞟了安強一眼，見他沒有制止，便繼續将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如果是知羊的話，您也知道，我們對她也沒太大的期望。要是她能嫁給秦家，那是天大的榮幸，說不定還能給您二老生個孫子。”
孫子兩個字讓秦家夫婦來了興致，畢竟，這蓉城裏，肯定不會有哪家名門真願意把自家千金嫁到他們家給他們生孩子。
秦夫人掩住幾分心動，“那這……”
秦夫人指了指腦子，齊吟立馬反應過來，“知羊雖傻，但是這種傻是後天形成，不會遺傳的，您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去醫院查一查。而且知羊現在已滿20，可以盡快和秦少爺完婚的。”
秦夫人和秦老爺交換了個視線，沉默幾秒後，秦夫人依舊保持着溫婉客套的笑容，回道，“要不把你家大小姐的生辰八字給我下吧，我讓算命先生再算算，要是不錯，我們會考慮的。”
幾人又再聊了幾句後，齊吟他們便恭敬地送走了秦家夫婦。
留下安家一家人，安強指着齊吟，有些愠怒，“你說你怎麽一來就說這些呢，知羊她才回來，而且連親自鑒定都沒做，萬一找錯了呢！”
齊吟雙手抱臂，紅唇飛揚，“那張臉我還能認錯麽，而且叫她知羊時，她明顯有反應啊，再說了，你難道不想依附秦家的勢力呀，既然有安知羊這麽個傻子在，幹嘛還要讓我們家寶貝繪繪去受這個苦！”
見安強不說話，齊吟趕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軟下嗓音喊道，“老公，你想一想啊，秦家就秦然這麽一個兒子，要是知羊真給秦家生了個孫子，那秦家二老不得當寶貝來看，這財産，以後不得全留給這孫子呀。”
安強眼前忽然一亮，不過神情裏還是藏着幾分猶豫。
齊吟知道他心動了，便趁勢勸說道，“就安知羊那傻子，也不懂情啊愛的，而且，我看蓉城也沒哪家公子看得上她，所以還不如讓她嫁到秦家呢。”
齊吟給安繪使了個眼色，安繪也立馬把住安強另一只胳臂，撒嬌道，“爸，難不成你是要我嫁過去，讓別人看我笑話嗎。”
“是啊老公，咱們繪繪那麽漂亮，我肯定是不允許嫁給那個植物人的，但是咱們公司現在問題那麽大，你若是不想破産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知羊嫁過去。”
安強被兩母女念叨得頭暈，一把推開他們，沉言道，“人家秦夫人他們不是還沒決定麽。”
齊吟，“我看他們八成會為了抱孫子同意的。”
安強沉思半晌，嘆了口氣，“這段時間你們對知羊好點兒，聽到了嗎！”
齊吟勾起嘴角，“知道了，我們一定會對她好的。”
安強出門繼續接客談正事，安繪拉過自己的母親，低聲道，“媽，你也太狠了。”
齊吟權當安繪是在誇她，“反正是那女人的種，我也沒必要對她多好，只不過沒想到我們搬到蓉城後，還能再找回她，而且還是在這種關鍵時刻，這不就是老天爺在幫我們嗎。”
齊吟整理整理着裝，擡擡盤好的頭發，神色自傲，“反正這段時間對她好一點兒，把她留在身邊別讓她亂跑就行。走吧，今天你可是主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