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勾引
勾引
劉氏不敢置信地瞧着儲骁寧的背影,論明芷的美貌,莫說京城,整個大雲朝明芷都是絕色……儲公子……怎麽會是這樣的反應?
劉氏緩緩回頭,待看清了明芷的臉之後,滿肚子的腹诽霎時間停止。
那眼眸綴淚,如銜着晶瑩的露珠,動人至極。可那面紗之下,鼻尖腫大,鼻翼也寬了不少,兩頰鼓了起來,嘴唇亦是偏厚了些……
她臉腫得并不厲害,可那張精巧的臉改一分一毫都是亵渎,更何況這麽多處細節。雖還是算不上醜,只能算個平凡了。難怪儲公子露出那樣的表情……
半個時辰前——
明芷緩緩拿出那張沾了豆乳的袖帕,嬌嫩的指尖沾到那豆乳的汁水立刻腫了不少……
棉霧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咱要不換個法子……”
明芷搖了搖頭:“沒事,我不吃進去就沒多嚴重。”
她揭下面紗,小心翼翼地将拿出濕潤沾濕在鼻尖、鼻翼、嘴唇、臉頰之上。
方才雖帶着面紗,但離儲骁寧不足一步之遙,若将臉塗腫得太明顯,怕是只會引起儲骁寧懷疑……于是,明芷塗得地方很小,卻能微妙地改變她的臉。
她嬌嫩的肌膚一沾上豆乳,幾乎立刻紅腫了起來,但她塗得精細克制,腫起來的地方并不多,卻巧妙地讓臉變得了許多。
他們籌謀那麽久,用了老夫人的名義才勉強能進國公府,可如今就這麽泡湯了……
劉氏一時沒忍住,神色嚴厲了幾分:“怎麽回事?方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明芷無辜地看着劉氏:“母親,我怎麽了嗎?”
見她不知情的模樣,劉氏心裏郁悶不已。
明方學好不容易收斂秉性謹慎了幾十年,一朝不慎,便有可能萬劫不複。儲骁寧乃明方學的所在儀制清吏司的郎中,為明方學的直屬上級。儲骁寧上任不久,與司中的幾個老臣暗中争鬥。明方學的師傅便是老派之首。
儲骁寧任儀制司侍郎以來,便連續下了幾位老臣,而明方學有剛好與儲骁寧的心腹張主事有幾分交情,便起了行賄的心思……可誰想到,這錢剛送出去,便轉手告去了儲骁寧處。
劉氏父親尚在世時,便百般叮囑明方學老老實實為官,切莫再動歪心思,行不正之道……這誰想,她父親不過去世不到一年,他對自己冷淡了不少不說,還老毛病再犯,惹了這般大的禍事。
可夫妻十幾年,她也不能不管他。劉氏知曉二房的明方理與儲骁寧有些私交,打聽到其極好女色,便有了這法子……
可方才儲骁寧那樣,顯然是沒看上的!
可若他沒看上,萬一明方學被罷黜,這全家的溫飽怎麽辦?
劉氏氣悶得一時僞裝不下去,卻又不想徹底撕破臉,恨鐵不成鋼地狠狠嘆了口氣,竟不知道說什麽。瞧明方學那桌看去時,卻見他不知何時已經轉過了頭。
劉氏一口氣哽在心頭。
察覺到臉上的紅腫不再那般刺痛,明芷沒吃幾口便放下筷子,戴起了面紗,生怕臉好了被儲骁寧那個瘋子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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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降臨,熱鬧了一天的鎮國公府門口馬車交織流動,明芷玉足一步一步地走下那高高的臺階,只願是這輩子最後一次踏入這鬼地方。
世子褚嘉言、儲骁寧、儲應群,還有其餘幾房的公子小姐們皆在門口送客,不論出身家世,一概的恭敬謙和,将鎮國公府的禮數做到了極致。
送走最後一位時,整個儲家,包括幾房支系皆在門口迎送。太夫人最心疼小女兒,愛屋及烏地最是疼愛這個外孫。往常周司桓還只是個閑散王爺的時候,時不時登門鎮國公府,還接上太夫人一道出去游玩,可自從變亂發生之後,來的次數便少了許多。
太夫人舍不得,眼睛都有些紅。八十歲的老人家顫巍巍地牽着周司桓,任大家怎麽勸,應是要送到門口。
男人始終滿色平淡,唯有在太夫人身邊露出幾分柔和。
執掌整個大雲朝的男人不過二十有六,可瞧着比實際年紀還要年輕些。讓人膽寒的,是那周身淡然又極具壓迫性的氣勢。
儲家衆人皆知,桓王與太夫人感情深厚,因此都等在幾步之外,等祖孫兩個訴述感情。周司桓安撫好祖母之後,轉身上了車。
馬車緩緩起步,周司桓揉了揉疲累的太陽穴,靠在柔軟的背墊上。
“皇帝近幾日如何?”
玉新道:“近幾日正在勤勉溫書,未曾貪玩。”
周司桓點了點頭。
玉新遲疑了一下問:“王爺,今日回哪處宅子?”
周司桓閑雲野鶴那些日子,在京城購入了不少宅子,每處宅子的景致皆是不同,去哪處皆看主子心情。
周司桓無端端想起那雙明亮又柔怯的,如同清晨沾濕雨露的花骨朵。
“溫梨院吧……”
江南都督乃陳爾遺留的毒瘤,他親自去江南處理,又馬不停蹄地回來為外祖母賀壽,早已困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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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府的馬車并不寬敞,三個女眷擠在一處,更是擁擠。
尤其此時劉氏心情不暢,狹窄的車廂更顯得壓抑逼仄,馬車內無一人說話。
明萱腦海中不斷浮現今日出現的各個世家的貴公子,并未留意母親和長姐之間的暗流。
走過鎮國公府的門口平坦的主路,往偏僻的惜福巷去是,路便開始凹凸不平起來,明芷被抖得心緒翻騰,蔥郁纖細的手指扶着窗框,嗅着車簾翻飛中透進來的氣兒才好受些。
劉氏瞧見她這弱不禁風的模樣便愈發來氣。
偏生馬車一抖,猛得停下,三人一下撞在一起,撞得劉氏面色愈發難看。
滕嬷嬷的聲音自外面響起:“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如何駕的馬?傷者主子了唯你是問!”
馬夫的聲音歉疚地響起:“夫人!小姐!這路上碎石多,不小心車轱辘軸脫了……”
劉氏沉了聲音:“要多久修好?”
馬夫緊張道:“半個時辰吧……”
馬車內毫無回響,估計是覺得太長了……可真的沒有辦法,馬夫又硬着頭皮道:“煩請夫人、大小姐、二小姐先下來。”
這路上泥濘濕滑,明萱一掀開車簾邊嫌棄地蹙起眉,小聲抱怨:“這般髒,如何立足?”
明芷本就坐得頭暈,聽車夫說,率先掀開車簾走了下去。
劉氏瞥了眼明芷的背影,對明萱道:“就你嬌氣,怎麽不學學你姐姐?”
蓄意謀害不成,她還生上氣了。
明芷頓住腳步,深吸了幾口氣也沒将心頭的怒氣壓下去,擡頭看向劉氏:“妹妹有親娘疼愛,自是嬌氣。妹妹也确實該學學我。”
說完不顧劉氏鐵青的臉色,彎腰走出馬車,緩緩踩在了地上。繡鞋沾濕泥漿變得濕潤,夜風穿過小巷呼呼得在身上刮着,明明只是淡淡的涼意,明芷卻覺得那股子涼是從心裏透出來的。
咕嚕嚕的車聲響起,馬車緩緩停下。
明芷瞧去,是父親和兄長的馬車。
明方學走了下來,跨過泥濘的道路,緩緩停在明芷的面前。
明方學高她不少,哪怕年老,也能從英挺的眉宇和炯炯有神的雙眸中看出年輕時俊美的影子。可那雙眼睛此時陰沉沉地看着她……
看了許久,眸中如黑沉沉的雷雲翻飛。
劉氏如何待她,明芷皆不會難過,可被明方學這般盯着,驚變之後的委屈、害怕、憤怒一股腦地湧了出來,眼淚止不住地往外冒,鼻尖澀得厲害。
明芷緊攥着手,将那股委屈壓下去。
明方學走近了些,拽下她的面紗,看着月光下女兒如天宮神女般清絕妍麗的容顏:“方才吃什麽了?怎麽臉腫了。”
若非知曉內情,只聽他說的話,明芷怕都真的以為他是在關心,看不懂他眼神中滿瞞的責怪。
明芷垂下頭,憋了下眼中不斷翻騰的淚:“不小心吃了豆乳。”
似是一下想起長女幼時誤食豆乳之後生病的可怕模樣,明方學臉色僵硬了幾分,接下來的話也說不出口。
“以後別吃了,”過了一會,明方學淡淡道,“……先擠着坐我們的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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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窄的巷子停了兩輛車,後面那輛堵住了大半的路,他們的車只得停下。
玉新看了眼面前的形勢,一時半會是動不了的,小聲道:“王爺,得等一下……”
周司桓沒應聲,只靠在軟墊上休憩。
一身量較高的男子轉身之後,玉新才瞧後面有一貌美的年輕女子……那模樣……這麽巧?
玉新小聲地驚訝道:“這不是在荷塘那兒勾引殿下的女子嗎?”
察覺到自己話又是分寸,玉新趕忙站直:“屬下知錯,請王爺責罰。”
車內安靜,玉新本以為王爺不會有任何反應,可車簾忽然掀起一角,男人狹長的眼眸隐匿在暗處,淡淡的華光略過他高挺的鼻尖和清晰的下颌,如劃過刀鋒。
月光柔霧朦胧,如一層淡淡的細沙揉碎在她身上。少女面紗垂落在耳邊,因隔得遠又比較昏暗,自是瞧不真切,只覺得神情似是哀傷。
周司桓淡淡道:“你說錯了……”
玉新:“什麽?”
周司桓放下車簾:“她并非來勾引我的。”
玉新更是懵……
“不是您還能是誰啊?……”察覺自己好像又說錯話了,玉新趕忙補充,“也是那些人知曉王爺您品性高潔,不會被美色所惑,才放棄了這些低級的爬、、床手段……”
車簾內傳來自家主子沉冷的聲音,帶着低低地嘲弄:“本王品性高潔?”
周司桓緩緩擡起手,月光透過窗幔縫隙灑進來的光如刀光一般劃過他骨節分明的手。
他殺了太多人,用了太多為清流、為母妃所不齒的手段——
如今,只能算的個陰狠毒辣,莫測高深的……獨夫民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