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夢
入夢
玉新自幼跟在周司桓身邊,是當之無愧的心腹。可即使這麽多年,玉新也不敢說多麽了解自己的主子,只能盡力揣測其意圖,規矩行事。
看樣子,那小姑娘王爺也并不讨厭。于是沒派人去催促,安靜地等在一旁。
可不知那家主是不是人手不夠,那馬車挪了許久。玉新怕自己揣測錯了主子的心思,擔心周司桓等得不耐煩,小聲問:“王爺,要不去催催他們?”
周司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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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方學的馬車稍大些,挪不過去。方才女眷所乘坐的馬車擋在了路中央,因此得先将壞掉的馬車挪開才行。
他們出門帶的人手不多,這處昏暗潮濕,一家人等在一旁,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明芷站在最旁邊。
以往,她會想要去親近父親,可知曉那件事情之後,如刺一般紮在她的心口,如何都不能釋懷。
她好不容不易躲過了那個瘋子,可方才父親眼中卻沒有半分憐惜……
馬車騰出位置之後,幾人緩緩上車,明芷自覺得跟在最後面。
自見這妹妹第一面起,明佑尋心生憐惜。
不自覺停下腳步,多照顧了幾分。
路濕滑,明芷心神不定,不小心滑了一下,明佑尋忙扶上去:“妹妹小心。”
劉氏一把拽住兒子的手:“快扶萱兒進去。”
明方學頓住腳步,淡淡看了劉氏一眼,道:“明芷也是佑尋的妹妹。”
明芷濕潤的眼眸微擡,看了眼明方學。
這算什麽呢?彌補同情,還是為了接着利用她?
劉氏本想發怒,可對上明方學的眼神又瞬間偃旗息鼓,拉着明萱坐進了馬車。
等到明府時,已經是很晚了。
惜福巷所有院子都熄了燈,馬車咕嚕嚕的響聲顯得孤寂又悠遠。
一下馬車,劉氏便帶着明萱進了府。明方學看着大女兒絕代芳華的容顏,語氣柔和:“今天累了,好好休息。”
明芷淡淡道:“是。”她甚至連父親兩個字,都無法叫出口了。
回芝蘭院後,棉霧和雪柳趕緊去小廚房中燒水,服侍着明芷洗漱。
明芷輕柔地褪下衣衫,命雪柳疊好放在一旁。
儲骁寧的臉和桓王的臉交織地在腦海中閃過……她扶着床邊緩緩躺在床上,許是驚懼過度,又沾了豆乳,身子沒了一點力氣。
她反複回憶儲骁寧看向自己嫌惡失望的眼神……只要自己躲得遠遠的,應該不會在有事了……他儲骁寧沒必要對一個醜女死纏爛打的。
可心神剛剛穩下來些許,那如冰霜般冷傲的眼睛便出現在眼前,她淹沒在人群中,看着她以為的“庶子”步步徐徐而來,卻是當今的攝政王,桓王。
明芷心一下提了起來,他們之間由于雲泥之別……此時的明芷如飄萍一邊無所依靠,不知被命運退往何處,正驚慌之際,卻又誤打誤撞地惹到了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桓王。
怎麽會這般差錯?她明明确認了,足夠謹慎了,怎麽還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
萬一桓王覺得她有所企圖,動了殺心怎麽辦?
棉霧用冰涼的帕子緩緩擦過明芷的臉龐,卻被小姑娘柔柔的指頭牽住,她如幼時一般擡起亮晶晶的眼眸,撒嬌地瞧着她:“霧姐姐……”
棉霧理了理她的耳發:“怎麽了小姐……”
外祖母去世後,母舅一家侵吞外祖母留給她的家産,逼得她離開慶州,親生兄長前往投軍,不知生死。在儲骁寧身邊身不如死的那幾年,棉霧和雪柳是她唯一的慰藉。……她自小沒将她們當奴婢,而是她的親人。
明芷心中惶惶不安,含着淚,拱了拱棉霧的手心。
雪柳在一旁替她鋪好被子,瞧見小姐哭了,忙蹲下,就被明芷緩緩牽住了手心。
燭火搖曳在女子瓷白的臉上,交織出一片驚世的明媚,她牽着棉霧和雪柳的手,想到夢中三個人的悲慘命運,眸光閃爍着:“你們要好好的。”
棉霧和雪柳亦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小姐更要好好的。”
芝蘭院的燈緩緩熄下,主樓的燈卻遲遲沒有暗下去。
懿德園中,劉氏繃着臉,取着首飾,一放一個聲響。
明方學沉悶着上床,拿着本書看。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看書!……明方學什麽德行,劉氏比任何人都清楚……現在裝什麽清高?開始要做好父親了?!
劉氏可沒明方學那般沉得住氣:“你看不出來明芷是故意的?就那麽巧,偏偏那會兒臉紅腫了!!”
明方學仍舊不說話。
劉氏氣得站起身,走到床邊:“你知道不知道,說不定明天!!等你回了禮部便被人押去大理寺了?!那你留我跟孩子們怎麽辦?明芷是你女兒,她這般自私自利,只不是是去作妾而已,還是鎮國公府嫡子的妾,她竟然使此手段……完全不為老爺你考慮……”
明方學終于忍不住打斷她:“閉上你的嘴!粗淺婦人,沒半分遠見!”
“要讓我像今天你那般,給明芷使臉色!百般挖苦才對嗎?!”
劉氏臉色一白,眼眶紅了又紅,撲過去依偎在明方學身邊:“老爺,這件事兒鬧大了,影響的可是您的仕途……咱們一家人的命可都系在您身上……”
明方學淡淡拂開劉氏,緩了一口氣,強撐着說,“有老師護持,不至于到了無路可走。”
劉氏一臉灰白側坐在床榻旁,老師護持?!明方學求了無數次,膝蓋跪破了也沒等來安大人一個回話,如今的鎮國公府如日中天,此次行賄又是板上釘釘之事……
若真能得半個人護持,又怎麽會将主意打到明芷身上去?嫡長女都去作妾,她的明萱又能好到哪兒去……可再不好,也比一家之主受牢獄之災好!
一旦明方學出了半點差錯,她們一家便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到時候別提什麽嫁入好人家,不被人踐踏□□便不錯了。
明方學欻欻地将書翻了幾頁,最後煩躁地往地上一扔。他心中又何嘗不是一團亂麻。
他本身對柳氏便有幾分愧疚之意。明芷更是他的第一個女兒,就算這些年常年不見面生疏了許多,也有幾分憐愛,只不過這些年常年不見面生疏了許多……
可今日這事兒失敗,明方學心中失望擔憂之餘,卻也松了口氣。
明芷既已經逃過一劫,便當是天意吧。
明方學關上書,背過身去躺下:“這事兒別提了。”
劉氏臉色一白,眼眶紅了又紅,氣鼓鼓地扔了下梳篦。
走投無路之際,二弟和劉氏提出這個計劃。鎮國公府是天下極奢極貴之世家,儲骁寧乃一代翹楚,又是最受寵的幺兒,明芷就算被納做妾,也并非不是好事。
與他的前途、一家人的溫飽比起來,只是為人妾室,還是國公家嫡子,這似乎并不算太大的犧牲。
他糾結了一晚上,同意了。
此刻長夜漫漫,周遭風聲蕭索,明方學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他困于禮部主事一職務七年,儲骁寧上任之後,大膽啓用新人,将他們這些老臣好生待着,卻是棄之不用……而不久前,更是找了個由頭,将一位老臣随随便便打發走了。
許是兔死狐悲,明方學深覺那就是自己的下場。在老丈人的教導下,收斂性情,在這禮部矜矜業業十幾年,可最終不過一片虛妄!!
甚至還沒來得及扶持子女一把。他自覺與儲骁寧的心腹張主事有幾分私交,于是送了三百兩銀子給他,希望他幫忙在儲骁寧面前說說好話。
第二日,便被儲骁寧叫去,笑吟吟地将銀子亮出來,末了問了一句:“這銀子是誰讓明大人送的?”
明方學立即跪下,不敢說話。
可儲骁寧并未立即處理他,反倒是緊接着處理了其餘幾個行賄之人,甚至有人被押進了大理寺。明方學不知儲骁寧在等着什麽,可這樣逗老鼠一般的态度,讓明方學每日都無比惶恐。但這也給了明方學時間,想出了投其所好的法子。
可明芷這一法子失效,那把冰冷的刀再次懸在他頭頂,随時随刻都會揮下來,斬斷他碌碌一生的前途,斷絕了這一家子老老小小的溫飽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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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梨院在上郊的半山坡上,上風上水,乃風水絕佳之地。
此處留了幾個婆子打理着,一見主子來,忙跟着忙前忙後,周司桓也是累極,躺上床沒一會便睡着了。
…
有風從臉邊吹過,似有萼綠君的香味。
周遭有什麽東西甚是嘈雜,他聽得心煩,可也聽不真切,只瞧着孱弱地跪在堂中、弱柳扶風的那道身影。
那女子穿着桃粉色的衣裙,纖腰豐乳,烏發雪膚,欺霜賽雪……美得驚世。
她頭發随意的琯在玉白的脖頸後面,發絲微微淩亂,嬌嫩地肌膚之上,有着藏不住的紅痕……正跪在堂下,微微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那雙眼睛才怯怯地擡起,眼眸似是蒙着一層透亮的水,就那麽嬌嬌柔柔的擡起來,眼瞳黑亮眼尾卻綴着紅,似一朵人人采摘的嬌花。
讓人心生憐意,渾身燥熱……
“王爺……王爺……”
近些日子王爺噩夢頻頻,玉新都警覺着,一聽周司桓睡得不安穩,忙去将人喚醒。
周司桓猛的睜開眼睛,緩緩吐了口氣之後,意識到不過是夢境。
可這夢境奇怪的一點在于,那女子,今日才見過面。
技巧笨拙地假裝摔入了他懷中……
見周司桓醒來,玉新忙倒了杯溫水過去。因睡夢不安穩,薄薄的被子早已被踢到了腳下。
周司桓蹙起眉頭,聲音泛着啞:“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