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節目錄
鸩九
“此地乃錦衣衛親軍都指揮使司南鎮撫司,我是其中一員,你們也是。我穿這一身飛魚服,你們也穿。我有責任護衛南都安全,你們也有。”
今日鎮撫使大人召集南鎮撫司所有錦衣衛說了幾句,他說:“過去我與諸位同僚見得少,也不知道諸位具體都在做些什麽,這是我的過失。現在請各位小旗上來說一說,說說你們近日的收獲,大事小事都可以說,權當看看你們的眼力與能耐。”
錦衣衛親軍都指揮使司南鎮撫司鎮撫使姓沈,叫沈鸩九。
沈大人是極少露面的,大多數時候,都是他的副使千戶長夏侯明出來說話,日常的統計營運,也都是夏侯千戶做主的。
楊展是個小旗,他上頭還有總旗,總旗上頭還有百戶,百戶上頭是千戶,而副千戶高漸離與夏侯明副指揮使之間還差一大截子,是以楊展見過沈鸩九的次數,寥寥可數。依稀有那麽一兩次,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第一次是楊展加入錦衣衛的那一天,沈大人站在高處,穿绛紫的飛魚服,他人在高臺上說了話,楊展卻是一句也沒聽清。但楊展記得他的相貌與姿态,這位沈大人,風姿美,儀容佳,用楊展自己并不敏銳的審美眼光看,他是個美男子。
第二次是楊展在北門巡城的時候立了功,他發現了一包火.藥,火.藥用檀木箱子裝着,就在北城門邊上,就是那一次,沈大人嘉獎了他。沈鸩九用他那精細瑩白的手指點在楊展的繡春刀上,說:“期待你穿上緋紅飛魚服的那一天。”
區區兩面,恍然回想,原來已經過去六年之久了。楊展入職錦衣衛的時候只得十六歲,如今也已二十二歲,長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沈鸩九穿绛紫的衣袍,他坐在小臺上,這一回并不如當年高樓閣宇,下頭人望着那個高高在上的鎮撫使大人,那般遙遠,猶如仰望月亮。今日隔得近了,楊展終于看清了那個記憶中美男子的全貌,他是美人。
不知道為什麽,楊展覺得自己還是太魯莽了些,或許是自己書讀的還不夠,不知如何描繪出這位鎮撫使大人形容優美之萬一。他長得太好看,眉眼口鼻,無一處不精致,楊展想到風月閣裏的紅牌姑娘唐蜜兒,她也不如沈大人好看。
當然了,唐蜜兒也不是以美貌着稱金陵城,她是甜,似蜜似糖,只要你花了錢,她就能甜死你。
做得頭牌姑娘,唐蜜兒當然也不會太難看,總歸醜字與她是沒半文錢關系的。楊展思緒飄得老遠,身邊人撞他,“喂,沈大人問你話。”
沈鸩九一雙似鳳似桃花的眸子睃過來,“楊小旗,你搜了臨江一帶,可有什麽發現?”
“回大人,屬下......”
“沈大人,楊小旗發現倒是沒有,卻是聽說小旗最近與醫館裏的一位女醫師好上了。咱們南鎮撫司明文規定,身為公門中人,絕不允許留宿于花街柳巷,不許出賣情報,以獲取私利。”
Advertisement
說話的是江臣子,這人張嘴後就停不下來,“楊小旗和我們說說,你和那女醫師是怎麽勾搭上的,是否你包庇了她,是否因為你包庇她,她才願意和你歡好啊?”
“咳”,夏侯明打斷江臣子,“甚麽亂七八糟的,一個女醫師與出賣情報有什麽關系,扯遠了。”
夏侯明正要揮手讓楊展退下去,沈鸩九卻道:“繼續說。”
江臣子來了勁兒,說得更細致,“夏侯千戶有所不知,這奉春醫館的女醫師極為奇怪,她們說是醫館,卻一年到頭也沒幾個病人。”
沈鸩九蹙眉,“奉春醫館?”
夏侯明要回答,江臣子又搶話了,“沈大人有所不知,這奉春醫館是三年前,也就是宣德二年在鳳凰街開起來的,那時候全金陵城最大的醫館回春堂也在鳳凰街。按理說,這家醫館就是個倒閉的命,一沒有名氣,二沒有名醫坐堂,誰知後頭回春堂搬到南郊去,這家醫館就活下來了。”
夏侯明道:“獨此一家,自然能活。”
“非也。”
江臣子搖頭晃腦,“千戶大人有所不知,原本因為回春堂搬遷,這家奉春醫館的生意好了三兩天,可這家醫館只得一位女醫師,她規矩多多,診金又極貴,後頭虎踞大道上又開了一家大的醫館,人都往那處去了。”
夏侯明翻了個白眼,“你唧唧歪歪半天,到底想說些什麽?”
“回鎮撫使大人和千戶大人的話,小的想說......”江臣子的目光往楊展和寧懷柔身上逡巡一趟,“小的想說,這家奉春醫館不對勁,小的懷疑她們是探子。”
“探子?”
夏侯明低着頭笑,随後說江臣子:“你很好,随口就說一個醫館的女醫師是探子,這話要傳到北鎮撫司去,能把他們的大牙都笑掉。”
“千戶大人,我......”
江臣子姓江,名臣子,這人是正經布衣出身,祖上就沒有一人是軍戶,按理說,他沒有軍籍,連入錦衣衛的資格都沒有。但這人好運,某一回在郊外救了當朝的閣老楊元一命,楊元已經是七旬老人,據說那天楊閣老是去郊外散心賞花,不慎摔了一跤,被個貢生江臣子瞧見,還送了楊閣老回府。于是江臣子破格入職錦衣衛,成為南鎮撫司最沒用的第一人。
這個故事破綻百出,閣老年紀大了,還出門賞什麽花?即使是賞花,身邊怎麽會沒有護衛?但故事是這麽編排的,別管內情如何,你只能相信。
有的時候,人在低處,連探知真相的權利都沒有。
面對江臣子的指摘,楊展抿着嘴,一句話沒說,他後頭的寧懷柔更是不敢說話,恨不能縮着身子躲到沈鸩九看不見的地方去。
“楊小旗,你先下去。”夏侯明叫楊展下去,免得江臣子又說出什麽驚世之語來。
江臣子是個書生不假,但他是個沒尺度的書生,他說起龌龊話來,餘下一撥糙漢子都覺得他下流。他寫的一些淫詩,甚麽“對着牆壁撸一次,千萬子孫落人間。”其餘的荒誕之語就更多了,比如什麽,“我本是揚州第一富戶,我爹送了半個大明朝給皇帝,大半個江山都是我的......”
夏侯明就曾經教育過他,“管住自己的嘴,多吃幾口飯,少說屁話!”
也不知夏侯明的話江臣子聽進去了多少,這回他拽住夏侯明的衣擺,“千戶大人,我有話要說。”
“待會再說。”夏侯明不耐煩聽江臣子啰嗦胡扯,他拂開江臣子的手。江臣子咬着嘴,眼珠子溜溜轉,卻聽一人道:“還有什麽話,說。”
開恩的是沈鸩九,鎮撫使沈大人略仰着頭,“無謂的廢話就都省下,揀些有用的說。”
江臣子如蒙大赦,立馬道:“楊小旗與那女醫師原本不認識,但在最近這兩天裏,他一共去了奉春醫館一十八次。屬下......屬下懷疑,楊小旗在巡街的時候玩忽職守,怠慢公務。”
江臣子文不行,武不行,捉賊拿贓更不行,要翻牆淌水,簡直能要了他的命。但有一點行,他會捉人家的秘密,
簡直是邪氣,他捉人家秘密的時候,一捉一個準。誰偷懶了,誰是假生病,誰去喝了花酒,他什麽都知道。楊展簡直懷疑,這人沒有自己的生活,他的生活就是跟蹤和監視別人。
江臣子講了正經話,這不是瘋話,也不是造謠,他說:“兩日之前,楊小旗帶人巡邏鳳凰街一帶,在接下來的這兩日裏,他統共去了奉春醫館十八次。有時候是路過,有時候推門進去了,大多數時候,楊小旗都是站在外頭望幾眼。呵,楊小旗幾乎一日要去個七到八次,簡直比吃飯還多,這不是有鬼是什麽?哦,興許楊小旗能力超群,一天能幹個七八.九十次也不是大事,所以......”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沈大人,屬下合理懷疑,楊小旗他......”
江臣子要得出他龌龊的結論。沈鸩九已經擡手示意他閉嘴。沈鸩九道:“到此為止,下一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