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星野
星野
沈鸩九與江寒衣共撐着一把傘回來的時候,弄玉也吃了一驚,“姑娘,沈......沈大人?”
“嗯,沈大人來了,他沒吃飯,你去叫張媽做一桌席面,再來一壺酒,紹興黃酒。”
沈鸩九不說話,任由女人安排,她說:“天氣冷,就黃酒,用小火爐溫着,今天臘八,高興,咱們不喝苦的。”
江寒衣交代得很仔細,弄玉一一應了,待那二人上樓,她才低聲說一句:“姑娘什麽時候管過這麽細,真是奇哉怪也,這沈大人也莫名其妙,怎麽今日不回家,反到這裏來了?”
話還沒說完,她自己就反應過來了,“哎呀,瞧我這豬腦子,真是......”
撫琴從外頭進來,“誰是豬?”
弄玉搖頭,“沒什麽,難得今日空閑,你早早睡吧,沒人管你。”
內室暖和,江寒衣脫了鬥篷,她也不避人,鬥篷就丢在軟塌上,沈鸩九也不看她,說:“要不要我回避?”
“不用。”
男人背對着她,“你一個女人,有沒有甚麽不方便的地方?”
江寒衣掀開珠簾出來,“沒什麽,有沈大人罩着我,能有甚麽不方便。”
“有人找你麻煩了?”
女人喘一口氣,在窗邊與沈鸩九對坐,“偶爾有人來搗亂,我能解決。”她倒一杯涼了的茶要喝,沈鸩九壓住她的手,“喝熱的。”
女人道:“我最怕熱,就喝涼的。”
正巧弄玉和張媽端着飯食酒菜上來了,沈鸩九端了一杯熱茶過來,“喝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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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江寒衣停一瞬,還是将杯子接了過去,“好,喝這個,沈大人,我聽你的。”
弄玉笑一笑,打個手勢,招呼張媽下去了。
裏頭說:“你是否有寒疾?”
“有。”
“怎麽不看大夫?”
女人回:“我自己就是大夫,頂好的,誰能強過我去?”
“你這是病症,得治。”
江寒衣揮手,“不是大病,我心裏有數。”
沈鸩九蹙眉,“我方才見你拿杯子的手在抖,你心裏有數?”
江寒衣喝一口熱茶,“我爹死的那年,我躲在自家院子裏的水井裏,泡了一天一夜,那時候剛過冬至,三九的天氣,泡壞了。”
“我明日請個大夫來幫你治病。”
“不,不用,我很好,不用治病。”
沈鸩九睃她,“你走幾步路就氣喘籲籲,一副短命鬼的樣子。”
“我......”
男人道:“別覺得我是危言聳聽,你能行醫,但未必能自醫。”
女人咬着嘴唇,“沈鸩九,我......”
“你放心吧,我找個比你自己強的,各方面。”
“什麽?”
男人翹起一條長腿,笑言一句:“不管是醫術,還是醫德。”
女人望過來,“沈大人,你是在說我醫德不好?”
“你說呢?”
燭火昏黃,女人盯着男人的臉,“我說沈鸩九,你怎麽這麽愛多管閑事,你是不是喝醉了?”
沈鸩九道:“是你醉了。”
次日,江寒衣在軟塌上醒來的時候,弄玉在她旁邊站着,“姑娘,快起身吧,沈大人在外頭都等了小半天了。”
“沈鸩九?”女人揉揉自己腦袋,“他來幹什麽?”
弄玉拿一套熨燙過的衣裳出來,又絞了帕子,“姑娘喝多了吧,昨晚上沈大人走後,我進來看了姑娘一眼,姑娘念念叨叨的,不停說話,我很少見到姑娘有那麽多話要說。”
江寒衣換了一套雲白的小襖,下頭是天水碧的長裙,等她出門的時候,沈鸩九的馬車就停在巷子口。
弄玉掀開簾子,江寒衣正要扶住車壁,裏頭已經伸出來一雙手,那雙手很白,手指上還戴了一枚戒指,是一枚精細的藍寶石戒指。男人紫衣黑發,穿黑色的大氅,江寒衣擡頭,“多謝沈大人。”
楊展母親在巷子口站着,她原本想同那位江姑娘說聲多謝,可臨到了,又開不了口。好不容易見江寒衣與弄玉出了門,她正要上去說話,又見不遠處有一輛馬車停在那邊,而那位江姑娘看了她一眼,卻是上車走了。
沈鸩九見女人坐穩,同外頭車夫說:“走吧。”
“等等。”
江寒衣擡手,她望着後頭那老妪和孩子,女人終是下了車,楊母還沒開口,就聽這位女醫師道:“過門是客,既然來了,進去吃餐飯吧。”
楊芸兒抱住江寒衣的腿,“江姑姑,您要出門去嗎?”
江寒衣自袖中摸了個紅封出來,“來,拿着,這是江姑姑給你的壓歲錢。”
小小孩子望着自己奶奶,她奶奶搖頭,楊芸兒不敢要,“芸兒不要錢,今日芸兒是特意來探望姑姑的,我奶奶包了圓子,芸兒和奶奶一起裹的圓子,特意拿來給姑姑吃。”
楊母抱着個罐子,見女醫師将罐子接過去,說:“江醫師見笑了,自家包的圓子,不是甚麽好東西。”罐子包紮得很仔細,口上用油紙裹紮實了,江寒衣朝罐子裏頭看了一眼,一顆顆圓滾滾的湯圓做得很漂亮,她點點頭,“多謝。”
孩子笑嘻嘻的,“姑姑,這圓子是沒煮的,你們要是吃的話,得用水滾熟了才能吃哦,最後再灑上點白糖,可好吃了。”孩子頓一頓,“不過我喜歡吃姜糖,江姑姑喜歡吃甚麽糖?”
江寒衣捏孩子的臉,“姑姑喜歡吃麥芽糖。”
撫琴聽聞動靜出來,“喲!稀客呀!”
江寒衣将楊母和楊芸兒往屋裏領,說:“留下吃了飯再走,我今兒正好要出去,你們也吃得安樂些。”語罷,又将紅封放進楊芸兒手裏,“這是江姑姑給的,收好了。”
撫琴站在院中,一樣拿出個新制的小元寶來,“來吧,早就備好的,壓歲錢,一樣收好了。”
楊芸兒仰着頭,“芸兒也多謝蘇姑姑。”
撫琴道:“你個小鬼,天天就嚷着玉姑姑,江姑姑,這回也知道蘇姑姑好了吧?”
不多時,張媽領着張小可來了,奉春醫館的院子裏頭一時熱鬧。
馬車上,沈鸩九微閉着眼,江寒衣百無聊賴,“我說沈大人,怎麽這麽遠,還有多久才到?”
見弄玉也坐不住,微微側了側身子,沈鸩九才回:“要到了,稍等片刻。”
江氏女從随身的荷包裏拿出一個油紙包來,遞給沈鸩九,說:“吃。”
“這是什麽?”
她打開紙包,“喏,五色梅花糕,還有小方糕,芝麻糕,綠豆糕,千層糕,我每樣都拿了,不知道你喜歡吃甚麽。鬼知道那麽遠,早知道就叫弄玉拿個食盒出來,裝上羊腿兔頭,哦,對了,今早上廚房殺了兔子,我讓他們烤了兔子腿兒,等咱們晚上回去吃。”
沈鸩九眉目輕輕挑了一下,只聽她說:“我最喜歡綠豆糕,我不喜歡吃芝麻,你呢?你喜歡哪個?”
沈鸩九手指落在黑芝麻磨的芝麻糕上,“都一樣。”他吃東西很斯文,也很節制,只吃了一塊就停了。
她睃他,“你倒是吃啊,這是新鮮的,是幹淨的,我沒下毒的。”
他拿手帕擦手,“你要是下了毒,我一塊都不會吃。”
江寒衣點頭,她塞幾塊點心進嘴裏,“對對對,沈大人火眼金睛,什麽能瞞過您沈大人的眼睛啊......”好幾塊點心連着吃,最後實在吃不下了,她想将點心扔出去,一雙手伸過來,“別扔,浪費。”
“我不扔,你吃?”她氣呼呼的,“我又不是故意要扔掉的,關鍵你也不吃啊。”
他将那剩下的點心接過來,“放我這兒。”
她問:“那你吃,都吃了?”
結果他說:“留着喂鴨。”
殷星野是前朝和前前朝的太醫院院使,永樂年的時候,他就是永樂帝的随身軍醫,等永樂帝薨,太子朱高熾繼位,他又是洪熙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
殷太醫住在紫金山下的一個莊子裏,那是郊外,南京城的郊外。下了馬車,入眼就是一條小徑,小徑後頭是一個莊子,莊子不小,卻也不大。守門的童子識得沈鸩九,這回彎腰作揖彬彬有禮,“沈大人來了,沈大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