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燈花
燈花
小小童子學大人,偏偏學得不倫不類,弄玉都彎了眼睛,沈鸩九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本書,“喏,《江南通志》。”
童子問:“給我的?”
男人笑,“拿去吧。”
童子将書收進懷裏,又瞧着江寒衣,說:“面色發青,肺腑不暢,你生了寒疾?”
江寒衣望弄玉,弄玉提着一個竹籃子,“這裏是梨花白桃花醉和美人淚三種酒,小童子不飲酒,請小童将酒拿進去給殷大人可好?”
童子搖頭晃腦,“此處只有殷老頭,沒有殷大人。”
弄玉又低了聲音,“裏頭還有一袋糖炒栗子,快收好了,當心被人發現。”
小童這才接了籃子,他讓開道,放沈鸩九與弄玉入內,又攔住江寒衣,“他們都給了買路錢,你呢?”
沈鸩九停了腳,正要說話,那女人卻問:“你是誰,我為何要收買你?”
童子道:“我殷小野,裏頭那老頭叫殷星野,他是我爺爺,我是他親孫子。”
“原來如此。”女人點頭,“你爺爺知道你常在門口勒索客人嗎?”
童子就是擋住路口,“廢話少說,給是不給?”
女人道:“我的吃食都被沈大人糟蹋了,沒得給你吃。”
沈鸩九咳嗽一聲,女人卻又摸出兩片金葉子,“吃的沒了,但有這個。喏,當作壓歲錢,要是不要?”
童子仰着頭,裏頭已經傳來聲音,“孽障,不三不四的東西,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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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衣迅速将金葉子塞給童子,“你爺爺生氣了,還不快跑?”
孩子一溜煙就不見了,還将裝酒的籃子擱置在地上,江寒衣将酒提起來,她要進門,沈鸩九已經接過籃子,女人看他一眼,“不重的,我提的動。”
男人不說話,依舊伸着手。
女人呶呶嘴,“好好好,沈大人力氣大,你來,你來。”
殷星野穿一身青布袍子,老頭子年紀不輕,說話的聲音也不小,他瞧江寒衣,“聽沈兒說你是三九天泡了井水,生了寒疾?”
江寒衣停了一瞬,随後點頭,“是。”
“什麽?老頭子聽不見。”
江寒衣上前一步,放大了聲音,“我說是啊,您能聽見嗎?”
沈鸩九在旁邊低低笑出聲,“不用嚷,他是逗你的。”
殷星野指着那撿來的樹枝,“沈兒,你去砍柴,柴火不夠幾天燒了。”老頭子又指着弄玉,“丫頭,你去挑水,挑完水去做飯,做飯會嗎?”
弄玉點頭,一句話也不多說,便往水井去了。
老頭子呵呵笑,“你這丫頭好,話少,話少好呀......”
江寒衣随殷星野進了內室,她方坐下,老頭道:“脫了衣裳,把膀子露出來。”
“為什麽?”
老頭子拿出一袋子長長短短粗粗細細的針,“你自己不也是大夫嗎,還拘于小節?我給你瞧瞧,給你放點血。”
“放血?”
江寒衣扯了鬥篷,又将小襖除了,她伸出手,“我爹可沒說治這病症要放血,您老別逗我了,我沒多少血的,不能放。”
“老頭子給你把血接着。”
殷星野拿了一個碗出來,不同于外間擺放的喝茶那些粗瓷碗,這是個精美的白瓷盞子,他劃開江寒衣的手臂,“來,你自己拿着,接小半碗血,多了不要。”
女人呶嘴,“還多了不要,我也沒多少血給您放的。”
血滴滴答答沒過碗底,老頭子道:“不夠,再放。”
“哦。”
女人托着碗底,門口卷來冷風,沈鸩九撩開門簾,問:“要過年了,您老有什麽想吃的沒?”
男人一進來,就瞧見一個光溜溜的背,女人坐在凳子上,她穿湖綠的裏衣,烏發垂在背上,“咳”,女人說:“沈大人看夠了沒有?”
江寒衣嚷一句:“殷老頭,你快來看,到底夠了沒有?真是耽誤老虎發威,他再看,我就要将他的眼珠子摳下來了。”
老頭樂颠颠的,“再多放點兒,你是瞧不見咱們沈大人臉都紅了,老夫看得正有趣呢。”
沈鸩九迅速轉過身去,“江姑娘,抱歉。”
男人撩簾子走了,殷星野見血已過半碗,說:“夠了,你休息一會兒,自己去抓藥止血。”
“自己抓藥?”
老頭兒扭頭,“你不是江家的丫頭嗎,這點子止血的本事都沒有?”
“我......”
老頭指着外頭的藥廚,“東西都是齊全的,你要是不行,叫沈兒進來幫你。”
殷老頭子接了江寒衣半碗血,吩咐她三日以後再來,坐馬車回去的時候,江寒衣仰着頭,“我不行了,我不想再來了。”
沈鸩九道:“才剛剛開始。”
江寒衣指着弄玉,“沈大人,你瞧瞧咱們,我們是兩個大姑娘,一個來當丫鬟,伐木挑水劈柴,弄玉跟着我的時候,我都舍不得這麽使喚她。”
弄玉今日包攬了殷家的大半家務,因着要過年,殷家廚房裏東西倒是多,就是沒人規整,弄玉給米糧熏肉白菜全部收揀了一番,又橫刀切肉,做了足足十幾個炖菜,老頭子說一次性做出來,他日後一餐吃一個,反正天氣冷放着不會壞。
沈鸩九望着弄玉,弄玉道:“無事,不累。”
沈鸩九說:“弄玉姑娘說不累。”
江寒衣垂着一條手臂,“她不累,我累啊!”
女人指着外頭,“你看看,天都黑了,這街上多危險,一來一回的,我們都是弱女子,要是被打劫了怎麽辦?咱們又生的這麽标致,萬一來了個歹徒,劫財劫色的,那真是......”
沈鸩九目光瞟過來,笑吟吟的,“誰敢劫你?”
“咳”,江寒衣悶着嗓子,“那也是,本姑娘也不是誰都能劫的。”
逼近年關,外頭開了燈市,女人撩開簾子,她拉弄玉的袖子,“快看,你不是喜歡燈嗎,快看那個,亭臺樓閣的那個,那個好看。”
扯了半天,弄玉沒回話,江寒衣扭頭,卻見沈鸩九睜着眼睛,她扯的是沈鸩九的袖子。“哎呀,扯錯了。”
她推弄玉一下,“你怎麽不提醒我?”
“噓!”
男人做出輕聲的手勢,江寒衣側目,原來弄玉已經閉着眼睛睡着了。
“弄玉姑娘今日累了。”外頭就是燈花會,小街小販們吆喝得起勁,今日又不下雪,生意似乎也比往常好了許多,沈鸩九捏女人的手,“走,我們下去吃點東西。”
江寒衣手被男人捏着,男人手勢很輕,下馬車的時候,他扶着她那只放過血的手臂,“來,下來。”江寒衣正要往下頭跳,男人已經用力托了她一把。
走不過三步,江寒衣發現沈鸩九一直站在她傷臂之後,不遠不近,既不會碰到她,也阻止了別人碰到她。
“沈大人,我想吃......”
江寒衣扭頭,她興沖沖的,女人臉剛剛轉過來,笑容便凝固了。
沈鸩九随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瞧見一對男女在方才江寒衣指着的那盞燈花前,亭臺樓閣,那姑娘沈鸩九認識,華家的大姑娘,華老爺子的遺孤,華亭。
待那青年微微轉頭,沈鸩九也将他認了出來,蕭衍之,南京都察院七品小小禦史。
華亭是個大方的姑娘,她長在行伍,爺爺與父親都戰死在遼東,引她長大的是家中的幕僚軍師與管家,這些人都機敏而果決,他們讨厭婦孺之氣,信奉以實力見真章。是以華亭在見過蕭衍之之後,就迅速行動了,她喜歡的男人,先下手為強。
江寒衣縮回手,女人目光寂寥。
“走吧,吃什麽?”
沈鸩九上前,輕輕捉了女人手腕,“這裏人多,當心人家撞到你,我們換個地方。”
“我......我......”
“你什麽你,方才還叽叽喳喳嚷着餓了,這頭又唧唧歪歪,難道說是我倒了你的胃口?”
“沈鸩九,那個......我......”
男人道:“該吃就吃,你不是喜歡吃雞嗎,前頭有家館子會熬雞湯,吃掉一只雞,再來一碗面好不好?”
隔着重重燈影,江寒衣扭頭又看了那對男女一眼,蕭衍之目光動了動,華亭卻已迅速轉身,她笑意盈盈,同沈鸩九打招呼:“沈大人,好久不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