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河邊

河邊

回到南京已經是第二日早上,江寒衣周身疲累,腰骨酸痛,她才想揉肩捶背,就聽沈鸩九道:“你回去吧,申時之前來報到。”

江寒衣望一眼天色,如今才辰時,現下趕回去,還能睡個回籠覺。女人扭頭就走,末了,回頭看一眼,道:“你呢?”

“我去大理寺一趟。”沈鸩九果真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女人嘀咕,“不知道累的?”

奉春醫館新請來的那個婦科千金聖手是江寒衣從別處撬來的一個年輕先生,那人過去在虎踞南路的大醫館裏做幫手,行醫是要講資歷的,那邊是大醫館,裏頭行醫十年二十年的大夫有很多,這麽算下來,這個後生縱使有些醫術,便也算不得甚麽了。更有清閑的時候,這位醫師還要去做些給人抓藥熬藥的次等功夫。

有野心的年輕人都是幹不長的,當然了,江寒衣一去召喚,并說自己整間醫館都交由他一人打理,宗保保幾乎沒怎麽猶豫,在原來醫館裏略一打點,收拾停當,就跟着來了。

是的,這個年輕的醫師叫宗保保,江寒衣仔細觀察過,他的一手醫術也不像是假的,唯一看上去不太好的是,他太年輕了。至于有多年輕,江寒衣估計這人還要比自己再小個三五歲。是以,這人還是個少年郎。

江醫師幾日前從奉春醫館裏搬離出來,改去秦淮河邊烏衣巷裏賃了個宅子,宅子很小,唯兩層小樓而已,連個院子都沒有。“哎呀,作孽哦,死人啦,你打死他了,殺人啦!”才到河邊,清晨的霧霭剛剛散去,一通鬼哭狼嚎似的喊叫就來了,“天殺的,作孽啊,無非是二兩銀子,殺人啦!”

那婦人的聲音高亢,似唱歌一般,生怕周圍的人聽不見,她站起身來嚎了幾句,“死人啦,我要去報官,我要......”

早有多事之人圍過來,問道:“怎麽回事,誰死了?”

住河邊上的人都通水性,這人卻不像是溺死的,身上青紫一片,倒像是被人用鈍器打死的。他膚色青黑,顯然是皮下血管爆裂之故,所謂鈍器傷。

那婦人扯開嗓子幹嚎,“我的天吶,我們無非欠了黃管事二兩銀子,他為了要債,竟然行兇殺人啊!”江寒衣聽了半晌,正欲走開,卻有多事之人跳進冰冷河水中一頓狂撲打撈,那婦人也是眼尖,“哎呀,那又是誰?”

河岸邊之人多精于水性,這婦人的船尾竟然還吊着一具屍體,将那人扯上來一看,竟然是大理寺少卿齊瑄。

江寒衣心中一駭,略猶豫之後,迅速擠開人群,沖上前去,第一個扒開了齊瑄的官服,四下翻看。“哎呀,這是做什麽”,“大姑娘家的,這是想......”江寒衣一把撲在齊瑄身上,學着那婦人幹嚎,“我的天啊,我的郎君啊,你怎麽就去了啊!我苦命的夫君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麽辦啊!”

“哦,原來是她的夫君”,“真是可憐!”人群尚站在外圍,官府也沒來人,江寒衣迅速扒開齊瑄的官衣,查看他前胸,無奈男人身長,人才從水中撈出來,屍體略重,江寒衣扭頭,“有勞這位大哥,能否幫我一幫,我想替我家夫君翻個身。”

“我來幫你!”說着,人群中就出來一個大漢,江寒衣前後左右翻看了一遍,心中又默念幾句,才松了手,心道,真像是溺死的。

Advertisement

“真可憐,年紀輕輕就喪夫”“是呀,可憐......”河中出現兩具屍體,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多,官差差不多也該來了。女人掐着時間,擡頭道:“多謝大哥,我家就在附近,我這就回去籌措銀兩,替我夫君買口薄棺。”

江寒衣本該回自己小樓休息,心念一轉,便換了方向。

話說奉春醫館內,少年醫師宗保保坐診了半日,堂屋裏又安靜了,弄玉抓了一把沉水香往香爐裏熏,“诶,不可,萬萬不可”,宗醫師道:“香氣太沉,影響耳識目力,以後萬不可再熏這等沉香,若是想辟味,抓點柑桔與薄荷即可。”

弄玉将香收起來,倒是沒說甚麽,撫琴從那頭出來,笑着哼一句:“宗醫師懂得可真多,難怪女人病看得這麽好。”撫琴有點不懷好意,她老覺得這男人整天圍着女人轉,應該不是甚麽好事。宗保保的口齒比誰都要伶俐,這頭已經回嘴,“醫者父母心,在父母心裏,沒有男女之分,在醫道中論男女,顯得下乘。”

“哼”,撫琴嘴角一勾,“蒙古人,您也忒能說了,這麽能說,也不去考個功名,我大明朝需要您建功立業啊!”

所謂打蛇捏七寸,撫琴這麽一開口,就道明了宗保保的身世,他是個蒙古人,父親是漢人,母親是個蒙古皇室遺族,先頭蒙古人跑回北疆,他母親失了倚仗,在南邊找了個讀書郎成婚了。宗保保就是她家的第四子,說他是個蒙古人,倒也沒冤枉他。

撫琴是很讨厭蒙古人的,她爹過去當官的時候,還沒一幫蒙古流民襲擊過,差點沒被打破頭,所以撫琴覺得這一幫異族人生性殘暴,沒有一個好相處的。說完,這丫頭扭頭就走了,除了刺激宗保保幾句,她基本和這人沒甚麽好說的。

江寒衣叫了輛車過來,車駛到後門的時候,丢了幾個車錢,就像做賊一樣從後門溜進去了。正巧撫琴在後頭曬衣裳,瞧見她,“姑娘,你回來啦?”撫琴湊過來,有話要講,江寒衣擺手,又道:“別驚動人,我回來取點東西。”

自從被華家的那位盯上以後,江寒衣就從奉春醫館搬出去了,兩個丫頭都沒走,只是換了個醫師坐堂,“你們怎麽樣,醫館生意可好?”撫琴也壓低了聲音,“昨日和前日分別有兩撥人來過,一撥子全是婦孺,吵着說頭疼,要看病,十幾二十個,那小子從早上伺候到晚上,才算送走了那些個婆娘。還有一撥人,進來了不說話,甚麽都沒說,也不說看病,就是在院子裏站着。”

“宗保保問他們有何貴幹,他們四周裏看了半天,甚麽也沒說,走了。”撫琴道:“姑娘,這是哪裏惹來的麻煩,幸好你出門去了,如果不是,非要......”

“我知道了”,江氏女點頭,“不要告訴別人我回來過了,我如今住在哪裏你也知道,有事去家裏尋我。”想來又補上一句,“今晚上就別去了,我要巡夜。”

撫琴問:“姑娘回來是要取甚麽,我替你去拿。”

江寒衣指着內室,“我床頭箱子裏頭的一套刀具,用絨布袋子裝着的,你給我取出來,再去後廚把那壇子蒸餾過的白酒拿來。”

“好,姑娘還要甚麽?” 撫琴一一應下。

“去藥廚裏抓一包榉樹皮給我,多抓一些,我要用。”

“嗯。”撫琴扭頭進去,“姑娘且等着,我這就去拿。”

刀具,白酒,榉樹皮都拿出來後,江寒衣要從後門出去,撫琴又從身上摸了個荷包出來,“姑娘,裏頭有點碎銀,你留着買東西吃。”那模樣依依不舍,又像家裏母親舍不得孩子遠游,江寒衣笑一笑,“行了,不說了,就這樣,前頭來人了。”

撫琴立馬關上後門,張媽端着個盆子過來,“我說蘇姑娘,你在和誰講話呢?”

江寒衣将布袋子收好,又捏着榉樹皮,心道:這回可不要說我沒用,我的用處有多大,你們馬上就知道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