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立威

立威

南鎮撫司的兩個頭頭都不在,沈大人去了大理寺,千戶長夏侯明則被請去了都察院,不知道那兩個機構又有什麽妖蛾子,總之南鎮撫司今日難得清閑。男人們聚在一起,除了吹牛就是裝窮,吹牛的說自己昨天把風月閣的頭牌姑娘唐蜜兒給睡了,裝窮的說自己兩袖清風,實在拿不出餘錢來請客吃飯。諷刺的是,往往吹牛的要比裝窮的窮得多,而裝窮的往往都還有那麽點銀子兜底。

說男人之間如此,其實也不盡然,因為男人女人都如此。

江寒衣穿着一身便衣回南鎮撫司的時候,就被調戲了,“喲,哪裏來的小娘子,莫不是來找男人的吧?”

有人的嘴巴愛占便宜,這種人都不會動手,而有些人的嘴不愛占便宜,可手已經摸過來了。男人一雙手直接往江寒衣的臉上摸,“媽的,臭婆娘!”女人抄起他的手膀子,反手就是一扯,‘咔嚓’一聲,那人的手臂要脫臼。

兄弟受辱,其他兄弟們都圍上來,“小娘皮,你以為這是哪裏,這是南鎮撫司,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衆人圍成一個圈,江寒衣掃了幾人一圈,目光落在寧懷柔身上,他總之是不愛出頭的那個,貪吃不說,還膽小。寧懷柔躲在後頭,又多看了江寒衣幾眼,覺得眼熟。

“江......江醫師?”寧懷柔還想以疑問語句說出來,另一位小靈通已經将她認出來了,“兄弟們,這是江姑娘,是咱們南鎮撫司的新人”。江湖百曉生江臣子已經站出來了,“江姑娘,你也不同弟兄們打聲招呼,瞧你,衣裳也沒換,大夥兒不認得你也是正常的。”

寧懷柔有些鄙視地看了江臣子一眼,這姓江的書生,裏外不一,虛僞得很,猶記得他說楊展和江姑娘有染的時候,可沒這般客氣。當時他說了甚麽,“江氏女這般漂亮,一人開間醫館,不是探子就是娼妓,那醫館保不齊是私人娼寮,江姑娘是娼門中人,僞裝一下,就是招客的。”

江臣子把江寒衣往衆人面前一帶,“誤會,都是誤會,這是江姑娘,咱們南鎮撫司第一位女醫師,大家鼓掌歡迎!”

寧懷柔的白眼都不知道往哪裏翻,剛剛江寒衣扯下了一位弟兄的臂膀,衆人不願報以桃李春風般的微笑,江寒衣冷哼了一聲:“錦衣衛,就你們?”

這一哼,裏頭全是譏诮,已經有人變臉,江寒衣嘆口氣,“想動手是吧,是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上?”

“喲!小婊.子,口氣不小啊,”有人道,“鬼知道這小娘皮是怎麽進來的,說,你們誰睡了她?”

“我們哪兒敢睡了她,你應該問問,是哪個當官的睡了她,天知道她是不是和江臣子一樣,又是個關系戶?”

幾日之前,大家夥看不起江臣子還只敢放在心底,不敢拿出來嚷嚷,最近這幾日情況變了,可謂此一時彼一時,江臣子的大靠山楊閣老說是遞折子辭官了,雖然上頭還沒批複,可楊閣老這麽大年紀,又真的還能紅火幾年呢。

所謂風水輪流轉,楊閣老要下臺,那江臣子還算個屁,別說他們是否真的有甚麽關系都還有待考證,君不見楊閣老的親侄子死了,不是都不了了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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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吶,現實起來,沒有半分人情可講,我當你是個人,你就是人。我不當你是個人了,你說你是甚麽,連鬼都不如。

所以江臣子自己心裏清楚自己事,狐假虎威的日子算是到盡頭了,他如今恢複了南鎮撫司最沒用的那人的地位,髒活累活都搶着幹,生怕上頭哪天不高興,不要他了。他還不像楊展,有一身武藝,去北鎮撫司也能混的好。

想起楊展,江臣子還有些心虛,他說過的刻薄話可不少,不知道楊展有沒有全部告訴這位江姑奶奶。江臣子決心裝烏龜,想縮着頭讨生活,可他這麽想,別人不成全他。這不就有人道:“江醫師,不就是你說的那個暗娼,和楊小旗有一腿的那個,是她嗎?”

江臣子不肯說話,他才想洗心革面做個沒用的老實人,這頭就被人推上斷頭臺。江寒衣冷瞥了江臣子一眼,抿着嘴唇。

“你說呀,是不是就是鳳凰街奉春醫館的那個小娼.婦?”看熱鬧的不怕臺高,還在挑唆。

“啪!”狠狠一巴掌拍在那人嘴上,許是刮到了牙肉,那人流了點牙血出來。江寒衣收回手,又伸出去指着那人,“不要臉的下賤玩意!再讓我聽見一次,我打歪你的嘴!”

女人耀武揚威,“誰他媽的多說一個字,我就是一巴掌,多他媽的放一句屁,我就兩巴掌,誰他媽的還想放狗屁,現在就滾出來,我們簽個生死狀,勝負生死,打死無尤。”

衆人安靜了。男人的世界就是勝負血腥,這女人,玩得比他們還狠。

寧懷柔緊緊握着拳頭,他不想再做沒用的人,楊展也同他說過,人要是想得到尊嚴,是要靠自己去扞衛的。

此刻江寒衣就在男人堆裏站着,這個漂亮女人靜靜掃視了衆人一圈,“想打架的,我随時歡迎,想占便宜的,先掂掂你們自己的斤兩。”

夏侯明與沈鸩九站在門口,夏侯明看得目瞪口呆,末了,低聲贊嘆,“沈兒,好辣,好辣,你口味重,口味真重啊!”

沈鸩九嘴角勾起,目帶笑意地看了江寒衣一眼,後頭落在那滿口婊.子前婊.子後的那人身上,臉色就漸漸冷了。瞧見他眼色,夏侯明趕緊道:“沈大人息怒,沈大人息怒啊,別氣壞了身體,交給我,都交給我。”

夏侯明扯了扯衣擺走進去,衆人見他,紛紛行禮,“夏侯千戶”。夏侯明指着那個被扇出牙血的和那個肩膀脫臼的,“林鐮,朱凡,錦衣衛守則,殘害同僚者,罰四十棍,依照《大明律》,你們嘴上辱人,一樣是殘害同僚,此乃不應為,自己去領罰。”

“不應為”有個界定,一般是輕則笞四十,重則笞八十。宋元時期,笞杖之刑都是減三下,是為天饒一下,地饒一下,朕饒一下。

到明一代,一方面律法嚴厲,示以重懲罰罪犯,另一面要示以皇恩浩蕩,于是将笞杖打折,天饒兩個,地饒兩個,朕饒兩個,剩下四折再去零。以杖四十為例,四折為十六,去零取十五整數。

被江寒衣刮巴掌的林鐮和被她扯斷胳膊脫臼的朱凡都是杖十五下,以儆效尤。

沈鸩九徑自進去了,一句話沒說,夏侯明拍手,開口罵道:“都散了,還看什麽,想混時間到甚麽時候,都給我滾去做事,還看?”

江寒衣也扭頭就走,“诶,你別走”,夏侯明将江醫師一扯,“進去吧,人家沈大人等着你呢。”

沈鸩九在榻上坐着,見女人進來,冷不丁來一句:“初初來到,撩撥生事,你可知錯?”

“嗯,知錯。”女人順着回他。

“真的知錯?”沈大人不依不饒。

江寒衣睃了沈鸩九一眼,心道,信了你的邪,有完沒完,給你一點臉面,你還真就坡下驢了?

“是是是,有錯,大家都有錯!”夏侯明不知從哪裏端了一套茶具過來,他往沈鸩九面前一擺,“看,好東西,沈兒,都察院的人送的。”

“坐吧。”江寒衣不知道這陰晴不定的沈大人在和誰說話,便沒有妄動。夏侯明戳她一下,“坐,沈兒心疼你,叫你坐呢。”

“哦”,江寒衣也不客氣,就在沈鸩九旁邊的位置上坐了。

“那邊去,這是我坐的地方。”夏侯明擠過來,江寒衣瞥瞥旁邊的椅子,不是還有很多椅子嗎,非要擠在一起?女人往旁邊挪了一位,夏侯明卡在他們二人中間,開始彙報情況,“沈兒,情況不大妙啊,蘇州知府楊世安死了,大理寺要派去的官員也死了,你說巧不巧,要去蘇州的那個就是今早上死的那個,齊瑄。”

“他不是今早上死的,昨晚上他應該就死了,在水裏泡了一夜,腹腔有腫脹,指甲和鼻孔內皆有泥沙,顯然是被人按進水裏溺斃的。”江寒衣道:“真正是今早上死的是另一個,就是那個大漢,他皮膚表皮有傷痕,傷痕是深黑色的,四邊青紅,散成一塊痕跡,且不浮腫,他倒是新鮮死的。”

沈鸩九瞥過來,“他物傷人至死?”

女人搖頭,“我正要和你說這個。”說着,從口袋裏取出一包榉樹皮來,“喏,磨碎了,擦在皮膚上,就是他那般狀态。”

“什麽意思?那人自殺後誣陷他殺?”

江寒衣站起來,低頭看了一眼沈鸩九的茶杯,道:口渴了。”沈鸩九看她一眼,将自己的杯子遞了出去,女人略一猶豫,仰頭喝了,心道,你都不怕,我怕甚麽?

“不排除是誣陷的情況,我早上正好聽那婦人嚷了幾句,甚麽欠對方二兩銀子,對方要債殺人。”江寒衣說:“窮人嘛,手段多多,借口多多,賴起賬來,手段盡出,層出不窮。你知道的,人活着的時候,血液是流通的,若是拿榉樹皮磋磨,傷痕四散,沒有方向感。不過要想證明是否誣賴也很簡單,找到兇器便可,若是找不到,那就是先自殺再誣賴了。”

沈鸩九點頭,“那人的屍體一并入了大理寺了,他們有人會查看的。”

夏侯明突然插一句:“不對,沈兒,我想起來了,死了的那個少卿,他是那位都察院新貴的同科。”夏侯明站起來,“我總算串起來了,這個大理寺少卿是宣德二年進士科的第四名,那位都察院新貴,蕭晨蕭大人是第三名,他們是同科啊。”

江寒衣眼睛垂了垂,接道:“不止,這兩人分別被大理寺卿崔仲石和都察院左都禦史張蒼宗看中,分別招入麾下,這兩人是那一屆進士裏混得最好晉升最快的,那年的狀元和榜眼都還在下頭不知道哪個小縣衙裏做縣官呢。”

夏侯明仰頭,小聲嘀咕:“大理寺少卿被人溺死,楊世安的死因還不明,楊閣老又病了,真是一棵歪脖子樹,一窩都病了。這可真就耐人尋味了。”

沈鸩九叱他:“放肆!”

“咳”,夏侯明又問,“上頭有甚麽指示,現在怎麽辦?”

“大理寺抽調不出人手去蘇州,還是我們去。”沈鸩九看夏侯明,“這回你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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