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拂曉
拂曉
賭--場、妓--院、孩子婦人,男人女人,其實江寒衣是很讨厭這些的,什麽人世間,她只覺得都是無間地獄。
人間不過是地獄,君權父權,臣綱夫綱,沉悶痛苦,不得化解。她從井口爬上來的時候,家毀人亡,父母燒死,他們死時手還是緊緊牽在一處的。
江照眠岐黃通天,一生救人無數,可又有何用,當皇權的刀柄向他之時,竟無一人伸出援手。
那該死的蕭二,他家一場大火,他來投奔了江家,供書教學,江家培養了他五年,他高中之後,就想一腳踹了江家的姑娘。
可他蕭衍之又是蕭二嗎,江寒衣不确定,她明确記得自己沒有粉紅色的頭繩,興許是蕭衍之記錯了,記成了別家的小姑娘?
江寒衣暈的很,搖搖晃晃,一個不穩,差點向懸崖之下栽倒。
一隊小隊長将她拽回來,拿行軍壺的水潑她,“小旗,江小旗?”
“媽的,中招了。”江寒衣就着軍用壺了水沾濕棉布,系在自己鼻尖,提醒衆人,“都注意呼吸,這邊不對勁。”
一隊隊長揮旗,此處都是峭壁,并無人煙,江寒衣是怎麽中的招。她擡眼一望,一人跳着離開了,兔子一般。
“不能讓他走,那是個望風的。”江寒衣一刀插入石壁,縱身一躍,往上面去了。一隊隊長揮手,令軍士們疊羅漢,一個一個往上面送。
并沒有‘小賊哪裏逃’,‘好功夫啊女俠’,此類的開場白,因為江寒衣懷疑這些人不是漢人,連色目人都不像。他們身材矮小,異常靈活,手長腳長,動起來像猴子。
“江小旗,”一隊隊長上來之後,滿山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像是到老巢了。江寒衣說:“點火。”
行軍的随身帶火種,二隊也跟着上來了,這是個平頂,未到山巅,卻一定是山匪家眷的居處。
“放火燒山。”江寒衣冷聲道。
“江小旗?”将士們是來剿匪的,沒收到命令說要放火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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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衣說:“燒。”
無法,軍人的天職是服從,漫山的野火,一二三隊的人一起放了一把火,燒紅了半山颠,接着所有人蹿逃,而下面四五隊的人又在守山,最下面還有騎着馬的六隊。
江寒衣他們下山,用繩索捆着人拉進渝州,渝州的姻緣廟裏,衛所的兵已經來了,王陵指示,“這些都是反賊,一并誅殺。”
但理論上王陵只能用府兵,渝州軍衛自應是由武将管理,他無權調動,兩撥人馬便就這麽對峙着。
江寒衣她們返城的時候,天已破曉,黎明微亮。
三百多號人被牽着,一二三隊人先回城,四五六隊押解罪犯,那些不會官話的異域人一并押解回來了。
山上種滿禁草,焚燒之即可擾人心神,江寒衣險些掉落懸崖,就是那邊陲忘憂草之故。
“拿了王陵,”江寒衣坐在馬上,眼下遮不住的疲憊,她有兩夜一日沒睡覺了。
“放肆,本官乃渝州知州,你是錦衣衛又如何,我一紙訴狀遞到聖人面前去,你摘帽除官,你就再也不是錦衣衛了。”
“王知州,你今日就可能會命送于此。因為我會禀告上峰,渝州匪患橫行,此處兵荒馬亂,王知州一心為民,最後葬身剿匪事業,為國捐軀。”
王陵是真不知江寒衣一介女流,是怎麽用一張櫻桃小嘴說出這麽冰涼的話的,這話術,難道就是錦衣衛的話術?
“怕了?”江寒衣笑。
王陵是該怕,錦衣衛直接對聖上負責,他一直越俎代庖,公器私用,渝州軍衛吃空饷,逐月向朝廷報備兩千人,其實內裏虧空,如今百餘人也不足。
他罪大惡極,罪該萬死,收魏碑之的賄賂,他來渝州三年,已經收了百萬兩白銀,還有其他金銀器物無數,魏碑之還說想找工部買船,打着工部行船的旗號去江上走私。
私鹽、香料、迷魂藥,他王陵是個無能的人,鬥不過魏碑之,一樣也鬥不過錦衣衛,沒有人會為他說話,沒有人。連這個渝州知府,也是他花錢買上來的,買上來的。
想往地上撞,撞死算了,王陵一動,江寒衣就說:“早不死,晚不死,這會兒裝着想死?說,匪首是誰,在哪兒,老巢。”
渝州官衙內自有能人,善色目語,懂那些人的手勢,停了一天,翻譯出來是:他們只管種忘憂草,然後運山下,有人來接,他們這邊只是一個小城寨,只見過城主兩回,他平常不來。
納蘭雪那邊已經接到消息了,王陵對抗軍衛,那就是王陵要反?
既然渝州知州王陵要反,要帶整個渝州軍衛的人去對抗朝廷,他出兵鎮壓也是應該的了。
讓人寫了折子,他閱一遍,說:“送出去,我們下渝州。”
江寒衣坐着打盹,她兩天兩夜沒睡個整覺了,正閉着眼睛,問不出來魏碑之的老巢,沈鸩九和夏侯明他們進山三天了,音信全無,怎麽能不着急。
“江小旗,”納蘭雪世家出身,踏步進來,毫無聲息,只覺一陣穿堂風,江寒衣眼睛已經紅腫充血,她擡起頭,“大都督。”
“你沒睡覺?”納蘭雪出山,又找到了借口,師出有名,渝州造反,這回別說八百士兵,就是八千人也能調出來應急。
可沒頭緒,渝州這麽大,如果魏碑之老巢不在渝北,甚至不在渝州,在蜀中,在湖廣,或者在雲南,在貴州在湘西呢?
江寒衣想了無數種可能,最好的結果是沈鸩九沒找到地方,搜尋無果,便會回轉渝州城了。
若是找到了地方,卻人少不敵,死在渝北,她一人獨活,回京如何說?她為何一人單獨成列,為何不與其餘人等一起,所以那三百錦衣衛的生死,至關重要。
除非她江寒衣也死了,成了烈士,改名換姓,再也不回南京城。可蕭衍之又該怎麽辦呢,這麽多人刺殺他,他又不會武功......
江寒衣腦中百折千回,喝了一口茶,想再去問問王陵,蛛絲馬跡,只有一丁點的蛛絲馬跡也好。
納蘭雪在江寒衣身後一敲,江寒衣緩緩滑落,他将她放到竹編的長椅上,解開自己的披風,置于她身,關了門,說:“叫王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