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桂花
桂花
這邊豆腐花味道是可以自己調的,上來是一個小四方格,裝着蔥花、醬油、醋,還有一個桂花蜜,江寒衣先将自己的桂花蜜倒進去,楊展趕緊将自己的也給她了,他說:“你吃。”
“謝謝,”江寒衣又是展顏一笑,也不客氣,全倒進了自己碗裏。
一老人求到面攤前,店主怕他打擾其他人吃面,便夾了一筷子到他碗裏,讓他去角落裏吃,別打擾客人吃面。
江寒衣扭頭看見,無端就想起一句詩: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她攪亂滿碗的豆腐花,說:“其實我今天跟鎮撫使請辭了,可能有一點沖動,帶一點憤怒,因為我覺得他不把下頭的人當人。”
楊展放下勺子,坐直了,他知道江寒衣受嘉獎了,在錦衣衛受嘉獎是很不容易的,通常要拿命來換。
談情說愛的時候,情到濃處,我的命給你,這些情話是有的。但是在朝廷公門,他們作為暴力職能部門,身為朝廷爪牙,就是拿命去換升遷,一定是全力以赴去換每一次的嘉獎。
所以江姑娘能短時間走到總旗的位置上,一定是吃了常人不能吃之苦,他當年升小旗的時候也一樣,在長江裏泡了兩天,抓了一個私鹽販子頭頭,才換了一個小旗。
她說:“我也不知與誰說,說來可笑,身邊一直熱鬧非常,到了這一步,竟然無人可說。”
楊展是最能理解的,她升遷這樣快,渝州剿匪,一定兇險非常,他聽她講:“見你之前,我先去見了一個舊朋友,他恭賀我升總旗,忽然我就一句話都不想同他講了,不相為謀,互相惹人厭煩而已。”
楊展笑,“那現在呢,好些了麽?”
“好些了,總要找個人說一說,家裏都是些老弱婦孺,說來也是無助。”
“江姑娘已經拿自己當錦衣衛了。”
江寒衣本要吃豆腐腦的,又攪了兩下,是啊,她已經拿自己當個錦衣衛了,有編制的,非編制外的,不然她在渝州出什麽風頭,抓不抓到匪首與她有何幹系。如果只拿自己當鎮撫司的外人,大可以就聽沈鸩九的,逛逛藥鋪,假模假式給大家熬幾碗姜湯就好了。
何苦來哉,沖鋒陷陣的,她惱什麽,不過是惱那一晚,她去生死一線,夏侯明和沈鸩九在渝州城樓高處起弦笙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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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他們不是給自己升了個總旗作為補償麽,她都是總旗了,付出與收獲總該是對等的了吧。
“我們走吧,”江寒衣起身,準備拿兩個銅板,将這碗豆腐腦帶走。
楊展過了最艱苦的那段,他母親重新找了一份工,幫人做風筝,芸兒也康健了很多,都要多謝她,她是仙女,是那晚的月亮。
“江姑娘,讓我來,”楊展拍兩個銅板在桌上,又将江寒衣那碗豆腐腦一口喝了,齁得慌,太甜了,雙份桂花蜜。
江寒衣捂嘴笑,“甜嗎?”
楊展略作思考,回她:“剛剛好。”
她今夜笑容如此燦爛,沈鸩九将臉轉過來,孟微冬覺得看戲看飽了,看了沈大人一晚上的臉色變幻,琵琶音色都沒他的臉色壯懷激烈。
“沈大人,我回去休息了,你自便。”孟微冬順着沈鸩九的目光瞧出去,“既是喜歡的姑娘,何不娶回家看。”
楊展送江寒衣回奉春醫館,宗保保他們知她今日去請辭,卻又不知道她成功沒有,這刻都在等她。
又見是楊展送她回來,都過來問:“不成?那就再等等,錦衣衛也挺好的,也沒那麽差,起碼這鳳凰街,是沒人敢找咱們麻煩不是。”——都以為江寒衣請辭不成,換了法子安慰她,“下次再辭,總有一回能成的。”
蒸糕還在楊展懷裏,他拿出來,說:“明日大比武,江總旗也來吧。”
夜裏,江寒衣挑燈,看了一本書,《攻媿》,這書,媿,恥也,出自《廣雅》;而莊子也有雲,永媿乎道德。
媿,通愧,慚愧。這書講一個女子,習得一身武藝,錦衣夜行,一心守護自己心愛之人,從不揚名,只為君拔刀。
有些離經叛道,因為她的愛人娶了一個他國的郡主,還有了孩子,那女子後面身負重傷,退回山上。
而她的徒兒卻又愛慕她,在她沉睡不醒時,徒兒吻她抱她,最後她徒兒死了,變成了江湖傳聞,她卻在酒樓茶肆裏聽人說完他的一生。
也不知是誰的書,江寒衣輾轉反側,翻了個身,又坐起身,就着風燈,蘸磨用狼毫小筆在書下寫了一句書批:收徒請注重道德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