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故人
第16章 故人
夜色漸濃,月朗星稀。盛婳陪祁歇吃完飯回來,宿四已然候在她房門口。
“進來吧。”
門在她身後合上。
“啓禀殿下,那名學徒确實在屬下提及‘榮威世子’時眼神飄忽了一瞬。”
“好。”
果然不出她所料。盛婳只是細細回想了一下這些日子以來她與上輩子截然不同的做法,頓時猜到了自己引起盛浯忌憚的原因——
前世,盛浯一直想結交崔樹旌,試圖拉攏崔家這棵大樹作為暗中的靠山,只可惜崔樹旌反倒對她青睐有加。這一世她反其道而行,接住了崔樹旌遞過來的橄榄枝,她這位好弟弟自然就坐不住了。
只是她沒想到他動手會這麽快。一點姐弟情面也不留。
盛婳在腦海裏戳了戳系統:“我跟盛浯不是親姐弟吧?”
過了一會兒,系統才一板一眼地答:“不是。”
盛婳沒察覺到系統回答裏的欲言又止,只是心想:
就算盛浯的确是她這具身體的親弟弟,這一世她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不過要想早早地把她的好“弟弟”拉下馬,還得從長計議……
原以為宿四禀報完就會退下,卻見他身姿如竹,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幽藍的眼珠裏暗光影影綽綽,盛婳不由得問:
“還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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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四垂下眼睫,将一瓶藥從懷裏掏了出來:
“這是屬下家鄉可治百病的藥。”
盛婳一愣,她想起宿四來自河疆。
那是天韶國最西端一個詭秘莫測的地方,位置幽僻,巫蠱橫行,但也誕生了不少妙手回春的神醫,一瓶靈藥可遇不可求,宿四能向她獻上此物,足見衷心之至。
上一世宿四也是這樣,雖然話不多,但卻是諸多鷹衛中最貼心的一個,然而最終卻在她被擄走之後連同宿一宿二宿三被盛螢公報私仇、以護衛不力的罪名賜死。
想到這裏,盛婳眼神微黯。雖然她已經用不到了,但仍鄭重其事地把那藥接了過來,微微一笑:
“多謝。”
宿四像一個沉默的使者完成了任務,如往常一般隐入了夜色裏。
見他消失,盛婳突然想到一事,在腦海裏詢問系統:
“能不能定位宿四的弟弟如今身在何方?”
她記得宿四一直在暗中尋找自己幼年時失散在逃荒途中的弟弟,只可惜上一世直到臨死前都沒能得知他的蹤跡。
“宿主,”腦海裏傳來系統為難的聲音:
“我必須要有一個準确的姓名才能找到這個人,宿四的弟弟如今已經不叫原來的名字了。”
“……好吧。”
那便只能看緣分了。不過這一世,她一定會竭盡全力保住身邊值得珍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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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便有小厮通傳沈椼造訪。
被閑暇日子養出一身懶骨的盛婳也跟着被迫起了個大早,睡眼朦胧地任由手腳麻利的春舟梳妝打扮,哈欠連連。
雖然自己确實有事找沈椼,但被打擾了清夢,盛婳不免有些起床氣,一直到踏出房門,眼皮仍在打架。
不過當她穿過回廊,走進正堂,見到那抹長身玉立的靛藍色衣影時,瞌睡蟲瞬間跑光,只餘時隔多年再見故人的恍然。
春晖透過窗槅,将那衣角處咬定青山的翠竹鍍上一層暖意,沈椼背手立于原地,聞聲轉過頭來,這身淡雅的直綴裹着他寬肩窄腰的身材,更襯得臉龐清峻,容色煥發:
“公主過得倒是清閑,可曾想過學府裏那一沓疊一沓等着你看的經笥。”
好家夥,一來就開始擺譜了。
果然還是她熟悉的沈椼。
盛婳從恍惚中回過神,徑直走向主位坐下,一旁候着的侍女上前倒茶,她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才道:
“先生今日過來,就是為了催我讀書?”
沈椼正色道:“一寸光陰不可輕。雖然你學有小成,但仍不可半途而廢。”
“少來,那些書我十歲就看完了。”盛婳放下茶杯,似笑非笑:
“想來你今日造訪,不是為了道謝而來的?”
“咳,”沈椼不甚自在地以拳抵唇,仍掩不住唇角那抹春風得意的笑,往日臉上的苦郁病色也一掃而空:
“确有此意。”
“如何?”盛婳斜了他一眼。
她記得昨日城中學子在飛月樓舉辦了一場曲水流觞,張溫姝去了,沈椼自然也尾随着心上人而去。
——是的,別看沈椼外表光風霁月,其實私底下偷偷摸摸的小動作沒少幹,對于心上人,主打的就是我暗中關注你、關心你,但我偏不讓你知道。
只可惜上一世向來處事不驚的他在這一場宴會中如花孔雀一般狂出風頭,卻在宴會結束後因不知如何搭讪只能目送着心上人遠去,被盛婳嘲笑了大半個月。
“相談甚歡。”沈椼矜持道。
“就不能說仔細點?”盛婳不滿意,絲毫不掩飾自己那顆八卦之心。
“姝兒拿着那盒七巧板主動來找我,說她只用了不到兩天時間就可以做到不用灑水便完完整整地拼出來。我問她是怎麽知道這個訣竅的,她告訴我是你的功勞。”
言罷,沈椼似是很嫌棄地看了自己的學生一眼,接着語帶驕傲:
“我家姝兒兩天不到的時間就可以拼出原畫,不像某些人還得靠訣竅,真叫老師心寒吶。”
盛婳:“……”
盛婳看着他那副“我心上人天下第一好”的模樣,不得不承認有些手癢癢,想往那張臉上呼一巴掌:
“人家還沒進你家家門呢,這就姝兒姝兒地叫上了,若不是我,人家才不會找上你呢。”
介于這的确是她的功勞,沈椼不再嘴貧,嚴肅道:
“我欠你一個人情。”
盛婳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那,你幫我個忙。”
“不跟我要錢,什麽都好說。”
沈椼站在原地身姿如松,一派翩翩君子範,說出來的話卻像只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盛婳白了他一眼,揮退了侍從,随手撥了撥茶沫,盯着杯中漂浮的茶葉:
“國子府例行查收策論之日,我要你留心一下盛浯交上來的卷子,若有問題,務必不着痕跡地鬧大開來。”
凡是在國子府就讀的學生,每年春季結束之前都會被要求提交一篇針對國家時事展開的策論。
上一世,盛浯這個胸無點墨的草包便是找人代筆,被盛婳發現并好聲好氣地勸阻。結果他不聽,還執拗地認為盛婳是見不得他好。
無奈之下,盛婳只能請當時作為批卷的文官之一的沈椼偷偷把那張作弊過于明顯的卷子攔下來,以免事情敗露毀了弟弟名聲。
盛浯因此成績墊底,還與她大吵了一架,不小心說漏了自己早已買通國子府的丘學錄一事。
原是他已經找好了兜底的人,屆時會睜只眼閉只眼讓他通過考核,卻沒想到被盛婳橫插一腳,所以盛浯才如此氣急敗壞,怪盛婳多管閑事。
這一世,盛婳不會再阻攔他。相反,她還要借此機會給她的“好弟弟”一個教訓。
要知道國子府規矩森嚴,老學究多,抄襲與代筆等同一罪,若事情敗露,盛浯因此被趕出學府,那可比殺了他還難受。
再者,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和盛浯同流合污、為他代筆之人正是張溫姝的未婚夫吳恭——也是上輩子和盛浯一同糟踐了張溫姝的罪魁禍首。
她這位明面上的弟弟,幼年體弱多病,後來身體好不容易養好了,更是被盛螢捧在手心裏怕化了,慣得無法無天,因此私生活混亂不堪,上輩子幾乎可以說是男女通吃,葷素不忌,形貌陰柔的吳恭便是他的入幕之賓之一。
上輩子張溫姝死後,礙于局勢,盛婳還沒來得及給兩人應有的懲罰,盛浯便被盛螢派來的殺手誤殺在圍獵場。
失了庇護的吳恭雖被盛婳交由沈椼處理,但那時候哪怕心裏對盛浯這個弟弟失望至極都無法與他割舍的血緣關系,令盛婳一直對沈椼有那麽一絲絲心懷愧疚。
這一世,她不僅不會阻攔,還會推動這件事的曝光——雖然被發現後罪不至死,但定然會讓盛浯身敗名裂,讓吳恭斷送前途,屆時,張家應該也會重新考慮張溫姝的婚事。
這樣一來,沈椼又欠了她一個人情,可謂一箭三雕,完美。
不過是舉手之勞的功夫,又不損害自身的利益,沈椼當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只是看着盛婳今時不同往日的神态和決策,沈椼的手指不自覺摩挲起袍角,若有所思地問:
“舍得對你的親弟弟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