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亂
第15章 心亂
盛婳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走了過去,先是問宿四:
“查探如何?”
宿四微垂着頭,聲音如冷玉擊石:
“那只貓中了一枚銀針,針上帶有令動物瞬間狂躁的藥。”
盛婳聽罷,回頭看了一眼人群,心裏大概有了底:
“那藏在暗處的賊人抓到沒有?”
“宿三已經将他關押在暗牢裏。”
“林師傅新收的學徒小木?”
“是。”
其實早在剛剛,那張上輩子沒見過的陌生面孔出現在盛婳眼前時,敏銳的神經讓她一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原以為此人還會再多蟄伏一會兒,沒想到剛進府沒兩天就動手,一看大概率就是她那位好弟弟盛浯的作風,毛躁又沒耐心。
若是她名義上的母親信陽公主盛螢來做這件事,可不會這麽快就露出馬腳。
盛婳冷笑。
上輩子她待這兩個人何其好。卻沒想到後來“母親”背地裏捅了她一刀,“弟弟”暗中派人抹黑她的名聲,仗着她的忍讓把她的真心踩進泥裏肆意踐踏。
這輩子,他們可別想再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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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婳轉頭對宿四吩咐道:“對此人嚴刑拷打,在審問期間不經意提起信陽公主和榮威世子,看看他對這兩個人是什麽反應。”
“是。”宿四應聲離開,走之前往盛婳手上瞥了一眼。
見她下命令時完全沒有避着自己,好像把他當做可以信任的一員,祁歇垂下眼眸,掩住其中複雜的神色。
“在擔心我?”
眼前突然放大了一張嬌麗無雙的臉龐。
盛婳垂下頭,一绺烏發随之垂落,與他對視間靈動的雙眸中閃過一絲探究和得意。
祁歇勉強壓住內心些微的不平靜,語調鎮靜:
“你不怕死?”
盛婳看他抿緊了唇,顯然是一副“我關心你但我不想讓你看出來”的表情,頓時起了點逗弄的心思:
“當然怕啊,但如果我剛剛不護着你,有性命之危的可就是你了。”
畢竟他可沒有系統保護。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會發生這種事到底也是怪她大意,以為有暗衛保護就沒事,卻沒想到作案的是一只貓。
“……”
這番肺腑之言在祁歇聽來卻令他更加沉默,他不擅長應對這種不明緣由的好,但指尖的顫動卻昭示了他此刻內心的暗湧。半晌,他才低聲道:
“可我并沒有感覺到你的害怕。”
盛婳心中好笑,面上卻瞪大眼睛:
“你看不出來不代表我心裏覺得一點事都沒有。”她嘆了口氣:
“我現在可是連接下來的一個月裏要怎麽玩吃什麽都想好了,畢竟很可能是生命中最後一段時間了,我得好好善待自己,開開心心地走完這一程才行。”
天韶國把恐水症的發作時間定為一個月,如果熬過了這段時日,就說明沒什麽大事,雖然他們并不知道這種病症的潛伏期最長可達數年。
不過,這不妨礙盛婳拿來賣慘。
果不其然,她話音剛落,祁歇就不淡定地攥緊了雙拳。
這是第一次有人拿命護着他。但他卻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償還這份恩情。
祁歇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他猶豫了一下,看向盛婳清亮的眼睛:
“那……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開心?”
盛婳醞釀了一下情緒,随後嘴角噙起一絲落寞的笑:
“你不知道,從小到大,我一直羨慕別人家乖巧聽話的弟弟。而我的親弟弟卻總是針對我、冷待我,甚至想置我于死地……如果我有一個像你這樣好看的弟弟,會對我笑,會喊我姐姐,我就滿足了。”
祁歇想到剛剛她吩咐宿四在犯人面前提起信陽公主和榮威世子時冰冷的神色,心裏已然将她的話信了大半。
可要他做到像她說的那樣,叫她姐姐,還要對她笑,他又覺得渾身哪哪都不得勁,總有些怪怪的。
盛婳偷觑了一眼他的表情,知道他心中已經有些許動搖,只是礙着面子才不願意開口,于是又嘆了口氣:
“唉,看來連這最後一個願望都不能實現了……好難過啊。”
許是她上次失望離去的背影讓他莫名記挂了好幾天,祁歇心中竟有些見不得她露出這樣低沉的神色,腦子裏還沒轉過彎,話就已經說出口,大抵是沒這樣叫過人,他的語氣有些別扭:
“……姐姐。”
盛婳被這一聲“姐姐”叫得心裏酥酥麻麻的,臉上刻意裝出來的陰霾霎時間一掃而空,開心地應了一聲:
“哎!再叫一遍好不好。”
祁歇抿緊了唇,這會兒卻怎麽也不願意開口了。
盛婳也不逼他,今日聽到這一句,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雖然祁歇上輩子确實是因她而死,但這跟他那時候擄走她并關押起來是兩回事,她可還記得剛開始和他獨處那會兒自己在他身上花費了不少功夫,結果人還是對她不鹹不淡的,而到了這輩子她還得養着他護着他,可不得在他身上讨要點讓她心舒的代價?
見祁歇低垂着眼眸,似乎還有些不自在,盛婳逗夠了,終究還是大發慈悲放他一馬:
“雖然你還沒有對我笑,不過這倒不急。”
她收起了促狹的神色,蹲下身,眼神真摯且誠懇:
“祁歇,我并不是要求你對我賣笑,而是希望你笑的時候是發自內心的快樂,是對我敞開心扉、不吝于展現在我面前的快樂。”
“我知道,從前的日子使你不得不豎起心防,但請你相信,我對你并沒有惡意,甚至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如此冒昧而直白的話語從盛婳嘴裏說出來倒成了一番交心之語,她神色認真,好似說着一件頗為重要的事情:
“你生得這般好看,笑起來一定更加令人移不開眼。”
這話叫旁人聽來定會以為出自登徒子輕佻的調笑,但任誰對上盛婳此刻滿是真誠的眸光,都會毫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祁歇眼睫抖顫,神色微動,耳尖瞬間彌漫起熱燙的緋意。
那股讓他心神不定、坐立不安的感覺又出現了。
盛婳打了一發直球,便見好就收:
“好啦,感謝你讓我開心了一下。我們去吃烤魚吧。”
令他這般方寸大亂、如堕霧中的人轉移了注意力,渾然不知自己的話在少年心中掀起怎樣的波瀾,如歡快的鳥兒推着他循着美味而去。
……
“哇——好香好香!”
烤魚在鍋爐中已然湯汁滾沸,鮮香滿溢,晶瑩剔透的魚肉在剛剛的蒸煮中已然顯現出更為奶白的色澤,光是看上面的蔥綠椒紅,便已經勾得人饞蟲大動。
春舟遞過來一個裝着肉的瑪瑙小碗,盛婳随手接過,拿起筷子,夾着一片又嫩又軟的魚肉蘸着濃郁的湯汁呼了呼熱氣,送入嘴中,頓時眼睛亮了起來:
“就是這個味兒。”
魚肉軟而不爛,一抿即化,再蘸上鮮味飽滿的湯汁,好吃得舌頭都要吞掉。
她讓春舟再盛一小碗,依然不貪多,只是嘗鮮的量,并且特意囑咐了揀去辛辣之物,遞給一旁默不作聲的祁歇,獻寶似的:
“你嘗嘗。”
這次,祁歇沒有讓那雙手在半空中停滞太久便接了過來。
這時,一直在林師傅旁邊忙活的春舟卻注意到了盛婳手上纏着的細布,忙問:
“公主,你受傷了嗎?”
“哦,沒什麽。”盛婳垂袖掩住,臉上一派雲淡風輕:
“不小心擦傷罷了。”
祁歇動作一頓,又開始覺得吃進嘴裏的肉不是滋味了。
她為什麽不說?她很害怕叫別人擔心?
還是說如果一個月之後她真出了什麽事,也能讓這些人長痛不如短痛?
到時候,他是走還是……不走?
祁歇止住思緒不願深想,心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要她還活着,他便願意留下來,如果她需要他的話。
……
托盛婳的福,下午祁歇還是被勾起了一點胃口,那天晚上終于在盛婳殷切的注視下吃完了一碗白米飯,得到她很是語重心長的誇贊:
“不錯,多吃一點才能長高。而且你現在太瘦了,得多補補,長點肉。”
祁歇看着眼前明明就比他大兩歲卻總是表現得要比他成熟許多、以長輩口吻自居的人,一陣無言。
難道……他現在很矮?
許是這一天在盛婳的誘導下說了不少話,他難得問了一句:
“為什麽希望我長高?”
盛婳倒是有些意外他今天說話的頻率,聽見這個問題,她手撐着臉,皓腕雪白,衣袖如雲堆落桌上,随口回道:
“你長高了、長大了就可以保護我啊。”
“保護”一詞說出口,霎時間,盛婳腦海中就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上輩子那張湮滅在滔天火光中的臉龐。
其實準确來說,她感激他上輩子舍身相救,不止希望他能長高,也衷心希望他能在這一世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如果她走後,他一個人留于此世,會如系統所說活不過四十年,那麽她希望他不受天道所束,喜樂安康,鬓綠長留。
這也算她隔着不可逾越的時空,給那個葬身火海裏的青年最誠摯的祝福吧。
祁歇看着她明顯又開始出神的模樣,抿了抿唇,兀自壓下那股她又在透過他思念某人的猜測。
夜風帶着杏花的氣息從虛掩的窗牑悄悄湧入,人聲靜谧如落針可聞,唯獨祁歇的心緒潺潺湧動,在這一瞬間突然生出一絲惶然不安——
如果有朝一日,她真正想着念着的那個人回來了,他該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