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當年
第32章 當年
山高嶺峻, 草木蓊郁。日光下的溪流波光粼粼,清澈見底,水中石子清晰可見。
崔樹旌牽着兩匹馬在不遠處警惕地張望着,确保不讓任何生人靠近。
此處樹叢隐蔽, 剛好遮住了盛婳和崔淮的身形。
“不知公主與我所談何事?”
盛婳也不廢話, 開門見山地問:“你和郁皇後有舊情?”
崔淮瞳孔一震, 冷淡的面孔出現了一絲裂痕,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訝。
随即,他眯了眯眼睛, 看向盛婳的目光多了一分危險的敵意。
盛婳擡手止住他的思維發散, 分明不大的年紀卻透出一種老練的氣場:
“不必多想,我不會對你和皇後如何。”
“……你從何處得知此事?是那狗皇帝告訴你的?”
崔淮語出驚人, 目光沉沉, 并沒有因為她一句話而放下顧慮。此刻若換作常人站在他面前, 早已被這位雙手沾染過無數鮮血的殺神骁将吓得兩股戰戰。
聽他這麽稱呼自己的親舅舅, 盛婳反而一點也不生氣,還露出了一個意料之中的微笑:
“不是, 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知道我沒有惡意, 且回答我的問題就是。”
看着這雙眼睛,崔淮莫名平靜了一些, 實話實說道:“曾有過一段。”
“那你知不知道,當年皇後肚子裏孩子的親生父親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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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被人如此篤定地揭開, 崔淮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目光漸漸變得複雜:
“你……”
她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盛婳适時從懷裏掏出一塊雙鯉紋玉佩——五年前祁歇把它交給了她。這些年來, 她一直随身帶着。
“那個孩子現在就在我的身邊, 我的營帳裏。”
見到這塊玉佩,崔淮內心已經将她的話信了大半。征戰沙場多年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捧過它, 注視了片刻,驀然紅了眼眶:
“那個孩子……他還活着?”
“嗯。”
“你是怎麽找到他的?”
“偶然救下來的。”
“你對他怎麽樣了?”
“放心,全手全腳。我也好吃好喝供着。”
崔淮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好情緒,冷靜道:“你想要什麽?”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他已經做好了被刁難的準備。
“我想要扶他上位,你助我一起。”
“……”
崔淮啞然了,他原以為這個深藏不露的公主會要求他扶持她上位,卻沒想到她會是這個打算。
“為什麽?”他不解地問。
抛開那些恩恩怨怨不談,同那些朝臣一樣,崔淮心裏也默認了如果沒有意外,最後榮登大寶的會是這位美名在外的公主。
“因為我對那個位置沒興趣,但又不想讓盛浯即位——就這麽簡單。”
如果此時說出這種話的是宗室其他子弟,崔淮或許會不信。但盛婳的話,崔淮卻一定會信。
這并不是因為崔淮僅在方才短短的交談之中察覺到這位公主的幹脆利落單刀直入,而是她明明離那個位置只有幾步之遙,卻甘願在這個節骨眼上放棄争權。
唯一的原因,确實只有她不想。
據他所知,榮威世子盛浯也确實不是省油的燈,這位公主會有所忌憚亦是情理之中。
只是為了自己不用登位也為了不讓弟弟登位,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找回一個早已失蹤多年的皇子,到底還是太過大費周章了些。
而且……
“我相信公主。但公主就不介意混淆皇室血脈?”崔淮眼中若有所思。
“我為何要介意這個?如果那個位置上坐着的人能容許我安度餘生、享盡富貴、婚事自己做主,就算是叛賊我也不介意。”
明明嘴上說着大逆不道的話,盛婳的語氣卻一派風輕雲淡。
崔淮着實被這位叛經離道的皇家公主驚到了。
他從未想過傳聞之中仁愛孝順、溫和有禮的華朝公主會有如此大膽的想法,竟暗戳戳地謀劃着颠覆盛家的江山,僅僅只是為了往後榮華富貴、清閑自在的生活……
雖然這麽一想,好像也确實是個不錯的追求。
思慮了半晌,崔淮才鄭重其事地拱手道:
“願聽公主差遣。”
這便是應承下來的意思了。
“好。”盛婳話鋒一轉:“既然我的籌碼已經擺出來了,崔将軍是不是也應該坦誠一些?”
“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當年都發生過什麽事。”
又是一個意料之外的問題。
崔淮頓了頓,慢慢陷入到不願回想的記憶裏:
“元清十年,先皇暗中微服私詢,下蜀地徹查一樁重大的軍饷貪墨案,被山匪偷襲,是當年的郁家家主救了他。先皇為報救命之恩,當場立下郁家唯一的女兒郁明珰與盛瓒的婚約。”
“後來明珰不肯嫁,她與我心意相通,決心要同我在一起。當時先皇已經去世,她進宮求太後娘娘撤回這門婚約,遭到拒絕。但皇帝同意了。”
“我和明珰都欣喜若狂。皇帝應允後的那幾個月裏,我天真地以為我和她能夠白頭偕老永不分離。甚至在私底下,我們簡略地拜了堂成了親,準備屆時一同浪跡天涯。”
說到這裏,崔淮閉了閉眼,像是把過往痛徹心扉的傷口硬生生撕裂開:
“但我們都忽略了一點,皇帝的應允只是口頭上的形式,根本沒有任何實際上的行動——我們臨走前,一道讓明珰即刻入主東宮的聖旨砸得我們措手不及。”
“郁家只是一個走南闖北的镖局,并沒有與皇權抗衡的實力。明珰不願讓整個家族為她的任性買單,只好當了這個她并不想當的皇後。”
“她進宮後才發現自己懷了身孕,怕被發現月份不對,本想一死了之,但皇帝明知這不是他的孩子,還是讓明珰把他生了下來,并對外宣稱孩子早産。”
“當時,明珰在信中還向我誇獎皇帝的仁慈。卻沒想到待她生産完後,皇帝一轉态度,開始威逼利誘郁家祖傳玉佩的下落。”
聽到這裏,盛婳不禁想起與祁歇初見、她提及那塊玉佩時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嘲弄,連忙問道:
“這塊玉佩有何玄妙?”
“郁家表面上雖是開的镖局,但其實是一方豪富,祖上代代相傳的財富已經積累成一個不可估量的數目,足以招兵買馬打下一個小國,這筆寶藏被鎖在郁家的家庫裏,皇帝意欲私吞。”
“這塊玉佩,便是鑰匙。如果沒有它,強行打開家庫便會啓動機關,屆時這筆寶藏會被原地銷毀,化作飛灰。”
盛婳一直都不知道還有這個淵源。
她只知道當年盛瓒暗中派人找尋祁歇時以玉佩和胎記為憑證——現在想來,皇帝真正要找的不是這個生死未蔔的“兒子”,而是這塊玉佩罷了。
難怪。盛婳心想,難怪當時她提起“不介意有沒有那塊玉佩”時,祁歇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目光,還重複問了一遍。
現在想想,他原是把那時候的她當成妄圖奪財的小人了吧。
盛婳哭笑不得。同時又為早在五年前他就願意把這塊意義非凡的玉佩交給她、可見他對自己毫無保留的信賴,而感到心裏有某處地方軟軟塌陷下來。
崔淮還陷在沉重的情緒裏,繼續說道:
“明珰不肯交出來,那狗皇帝便以郁家相挾——事實上,明珰根本沒有那塊玉佩。”
盛婳瞪大了眼睛,那祁歇這塊玉佩是從哪來的?
她繼續耐着性子聽下去。
“明珰一直沒有交出來,激怒了他,”崔淮深吸了一口氣,像在竭力抑制住滔天的怒火:
“這狗皇帝随便尋了個由頭,便将郁家……滿門抄斬。郁家家庫至今還有衆多禦林軍把守。”
盛婳倒吸一口涼氣。
“他還不肯放棄,便以明珰剛剛生下來的孩子作為威脅,甚至當場要将這個孩子掐死在襁褓裏,明珰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才讓這個孩子逃過了一劫——如果她不裝,等待那個孩子的會是這狗皇帝殘忍千倍萬倍的折磨。”
“此後,明珰為了能讓孩子活下來,便一直刻意不去關心他、照顧他,不曾表露出一絲疼愛,讓那狗皇帝沒有軟肋可尋。”
崔淮的神情隐隐透露着一股悲傷:“可在那樣的環境下,她裝得久了,日複一日,便好像真的……恨起了這個孩子,恨他來得不是時候,恨他變成了她的桎梏,短他吃穿,任由宮人欺辱他,甚至放任他在雪地裏燒得只剩下一口氣。”
盛婳心中一痛。
“她察覺到這一點,害怕終有一天會親手葬送他的性命,也怕自己走後,這個孩子終究會被盛瓒殺了洩憤,便用郁家的密語偷偷寫信給她的哥哥——郁老爺子沒有放在明面上的私生子、當時滿門抄斬時唯一活下來的郁家人郁謙。
“郁老爺子最寵愛這個兒子,甚至還把祖傳的玉佩交給了他,一直忽視了明珰。”
“明珰也是在賭,賭這個哥哥會不會對她感到虧欠,會不會顧念那一點稀薄的血緣關系。”
“她賭對了。”
“郁謙隐姓埋名進了落星閣,明珰求助時他已經成了一名殺手,不能随意離開做任務之外的事,否則就會被追殺——但他還是來了。”
盛婳聽得入神,下意識問:“他如何能躲過盛瓒鋪天蓋地的暗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