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圍獵

第31章 圍獵

盛婳抿了一口清冽的果酒。察覺到在場許多臣子明裏暗裏的注視, 巋然不動,一派閑适。

她知道自己一擡頭就會對上很多人熱切的目光——

這些年來,皇帝久不立儲,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盛浯品行不正, 又遭皇帝厭棄, 那位被強娶的道姑腹中胎兒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生下來, 許多人自然而然就把主意打到盛婳頭上。

盛婳在渡潼待的這五年,每個月至少得接到不下十封來自各種心懷鬼胎之人的密信。

所以這場面,她在來之前就預料到了。

現在想想, 這待遇要是換到上一世的她身上, 盛婳做夢都能笑醒——那時候盛浯沒有聲名狼藉,又有程言寒與盛螢暗中造勢, 在朝野之中比她更得人心。

彼時盛婳也覺得, 若盛瓒最後礙于局勢還是要立儲, 盛浯絕對是他的首選。

別的不說, 單是盛浯的性別,就是盛瓒極為看重的點。

很可笑吧?一國之君打從心底裏不認可先帝留下來的男女平等觀念。但盛瓒确确實實看不起女性, 只覺得女人生來就該依附男人而活, 除了相夫教子之外沒有別的價值。因為他的潛移默化,天韶國的女性地位日益下滑, 尋常女子若想為官、經商,都變得比從前更加艱難。

上一世, 盛婳也是卡在這個門檻之上, 于是用盡一切手段都要證明自己不比男的差, 甚至為了當上皇太女不惜劍走偏鋒。

而這輩子她不想當皇帝了, 這些大臣卻都一個個找來,不得不說造化弄人。

盛婳清楚這些趨炎附勢的人本質上投靠的是利益和權力, 她不過是他們選中的傀儡,他們心裏仍然看不起她。

但這些對于她來說都不打緊了。很快她就能對這個世界說再見。

盛婳晃了晃杯中的酒液,仰頭一飲而盡。

她不知道的是,席中的盛浯也看向了她,眼中滿是陰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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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幾年來過得很不好,因為五年前事情的敗露,讓他在上京城受盡了指指點點。這次的秋狝,他原本是不能來也不想來的——奈何母親為他争取到了機會,要他在圍獵時好好表現。

盛浯把這幾年來受到的委屈和不甘通通轉化成了對盛婳的恨。

他甚至覺得五年前那件事還有盛婳的手筆——畢竟當時揭穿他的是盛婳的老師沈椼。

看到她風光如初,各種飽含期待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好像他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她,如附骨之疽一般怨毒的嫉妒讓盛浯恨不得立刻上前撕了那張雲淡風輕的臉。

不過,沒關系。

盛浯兀自冷靜下來,舉起酒杯,掩住唇角惡意滿滿的笑容。

母親答應過他,很快,就能讓這個無比礙眼的人永遠消失在這世上了。

這場秋狝會讓她悄無聲息地死在某個角落裏任野獸啃食,屍骨無存。

想到那樣美麗的血腥場面,盛浯将杯中的酒液痛快地一飲而盡。

/

半刻鐘後,皇帝也到場了。

在萬衆矚目下,盛瓒穿着一身戎裝落座于主位。面龐仍是俊逸的,但盛婳卻看得出來他比起三年前整個人都消瘦了許多,透着一股強行吊着生機的萎靡之氣。

想到他常年服用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丹藥,上輩子臨終前還在堅信自己能夠羽化登仙、長生不老,永永遠遠地統治着天韶國——也是他無視一衆老臣以死相谏早立王儲的原因,盛婳便覺得這個人既愚蠢又悲哀。

但不管盛婳心裏怎麽想,剛剛服用過最新研制出來的丹藥的盛瓒自覺前所未有的精神煥發,巡視了一圈在場臣子,依照慣例先是講了幾句振奮人心之語,朝臣一如既往恭維幾句,秋狝大典才算正式開宴。

作為太後懿旨中自請代君守陵五年的盛婳也被盛瓒作為重點關注對象,席間一直問起渡潼的生活如何,盛婳都是半真半假地應付過去,回答挑不出錯來。

盛瓒感到無趣,左右也是在朝臣面前做做樣子,便沒有再問。

這時卻有幾名臣子離座,拜倒在禦前,為首的梁刺史出聲道:

“啓禀陛下,臣等認為,華朝公主绮纨之歲時獨自離京跋涉前往渡潼皇陵,為太後娘娘守靈,為我天韶國祈福,此等孝心、仁心日月可鑒,故臣等懇請陛下賜下嘉獎,以褒華朝公主赤子心腸,以慰太後娘娘在天之靈。”

本以為已經結束戲份的盛婳沒想到還有這一茬,剛喝進嘴裏的果酒差點噴出來。

她用餘光掃了一眼。這幾個人她都有印象,他們都曾經在過去的這五年裏頻繁“慰問”過她,但她沒有給過回應。

她就知道這群慣會作妖的老臣不會善罷甘休,怪不得剛剛一水都靜悄悄的,原來是憋着大招,準備趕鴨子上架,自以為這樣的行為能讨好她。

上首的盛瓒目光意味不明,半晌才淡聲道:

“幾位愛卿說得有理。”他轉向一旁的盛婳:

“婳婳想要什麽獎勵?”

同樣做過皇帝,盛婳一下子便洞悉了這位便宜舅舅的目光:他以為她這是在聯合朝臣向他施壓,不爽着呢。

盛婳躬身出座,從容不迫地跪下,拱手道:

“婳以為,作為外孫,作為天韶國的一份子,守靈祈福本就是分內之事,換做是誰都應該做到,也可以做到。因此婳不能讨這個賞。”

盛婳身後的幾位大臣臉色頓時不太好看。她這話說出口,無疑是打了他們幾位的臉。

“不過,”盛婳話鋒一轉,轉過去對這幾位自作主張的大臣作了一揖:

“多謝梁刺史美意。幾位也是出于儆萬民孝心之意,婳心領意會。”

這一圓場,梁刺史在內的幾位臣子臉色都好看不少,不過看向盛婳的目光之中還是有種指責她不識好歹的埋怨之意。

盛婳面上笑着,心裏卻暗暗翻個白眼:誰稀罕伺候這幾個老男人廉價的自尊心?

要不是怕後面祁歇登基受到刁難不好鬧得太僵,她今天說什麽都要讓他們狠狠難堪。

“好,”突然間盛瓒拍了拍手,笑吟吟道:

“婳婳說得對。就沖婳婳這幾句話,朕怎麽說都要給個獎勵。說吧,婳婳想要什麽,朕依你。”

兜兜轉轉又被架到了火上,盛婳面上不顯,換上了一副恃寵生嬌的俏皮語氣:

“那……婳想請舅舅在為我安排夫君時,挑個皮相好看些的。”

嘴上說着自己的終身大事,盛婳卻是臉不紅心不跳。

在場的一幹人本來因盛婳方才的漂亮話心中期望更大,這會面色又都變得古怪,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五年前她在生辰宴上不分輕重向異國使臣讨要一美貌奴隸的事跡。

——多好的一個繼承人,怎麽偏偏就這麽貪慕美色呢?

許多人在心中扼腕。席中的沈椼撥了撥杯中的茶沫,怡然自得地喝起了龍井。

盛婳因為守陵耽擱了五年青春,盛瓒最近也确實在考慮如何将她的婚事利益最大化。

想到芾緒國前不久如有神助、一舉扳倒兩位哥哥成為太子的司無咎也是傳聞中的美男子,盛瓒欣然應道:

“允。”

這個插曲很快過去。盛瓒身側站着的陳公公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日晷,傾身提醒:

“陛下,時辰到了。”

盛瓒點點頭:“開始閱兵。”

霎時間,圍場四周號角聲起,桴鼓相應。旗幟令下,各軍隊昂首闊步,整齊劃一,聲勢浩蕩。

這是開獵前的觀圍儀式。檢閱完隊伍後,今年這場盛大的圍獵正式拉開序幕。

所有适齡的少年人、軍官将領一應離座,去附近的馬場牽馬。

各世家都卯足了勁想要在這場秋狝中大放異彩,為家族争光。

等到號角聲再次響起,一應争先恐後地湧入了圍場。

/

這一邊。

落後一步的盛浯不自覺将目光掃了一圈,看到盛婳還站在那裏整理馬毛,一點都不着急的樣子,心定了一瞬。

随後,他看清了盛婳的馬。

那是一匹身姿十分矯健的紅鬃馬,不僅毛色漂亮,四肢也看得出來十分強壯有力——正是某一年,皇帝賜給盛婳的生辰禮物,是北疆上供而來的、普天之下僅此一匹的赤骕寶馬。那年他讓母親向聖上讨要,卻得知早已轉贈給了盛婳。

有了這匹日行千裏的馬,超過世家子那些普普通通的馬兒根本不成問題。

難怪她不緊張。

盛浯陰毒地盯了一瞬,随即想道:

反正她馬上也要死在這深山老林裏了,不如把這馬搶過來,為他所用。屆時,也能讓她難以逃開母親派來的殺手……

打定主意,盛浯跟了上去。

/

山複整妝,湖複颒面。圍場之中,鳥獸鳴啼之聲不絕于耳。

盛婳獨自一人牽着紅鬃馬,将它系在一旁的樹上,随即毫無防備地走近溪邊洗手。

溪水沁涼,清波蕩漾。她看着水面上的倒影整理了一下剛剛騎馬時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頭發。

身後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也好像沒聽到似的,手上還重新紮起了發帶。

“籲——!”馬兒發出嘶叫,蹄足在地上摩擦出聲響。

盛婳終于察覺到不對,轉過身來,卻發現盛浯已經翻身騎上了她的馬,腳下一蹬,駕着它頭也不回地跑了。

用力揮了揮手上的水珠,盛婳看着那個遠去的背影,悠哉悠哉地掏出随身的手帕擦了擦。

目的達成。

上輩子,她和盛浯也是在這裏正面對上,最後她還是對這個弟弟心軟了,把馬讓給了他,因此在這場秋狝之中排名墊底。

沒成想這一如既往的一讓,竟然讓她僥幸躲開了殺身之禍。

直到上輩子盛螢臨死之前控訴她,才讓盛婳明白原來這圍場之中埋伏着盛螢派來的殺手,會根據這獨有的一匹馬的特征來射殺她。

卻不想,遠在上京的盛螢太過胸有成竹,沒有和兒子提前說明這一細節,因此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葬送了親兒子的性命。

盛螢上一世到最後都那麽恨她,也是因為她不願意面對這個事實,所以把錯誤都歸結到了盛婳身上。

盛婳起初得知真相的時候,尚且還能生出一絲悲哀的情緒。但如今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甚至連嘲諷都懶得。

不過這算是她以這輩子的視角來看待上輩子時為數不多的舒心事之一。所以這一世,盛婳決定還是按照原軌跡進行。

不得不說看着仇人主動往火坑裏跳,還挺爽的。

解決了一樁心頭大患的盛婳不禁哼起了小曲。

“你的馬都被人偷走了還這麽開心!”

不遠處跑來兩匹駿馬,馬上正是崔樹旌和崔淮,剛剛目睹了盛浯偷馬的全程。

崔樹旌翻身下馬,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

“你方才明明有機會奪回來的啊!”

盛婳一臉無辜:“我這不是沒察覺到嘛。”

崔樹旌不知信沒信,轉身對崔淮說道:

“小叔叔,我與你同騎一匹吧。”他把自己馬上的疆繩遞給盛婳:

“給,你騎我的。”

盛婳笑眯眯道:“那就多謝崔小将軍了。”

她沒有接過,只是指了指一旁面容冷肅的崔淮:“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和崔大将軍聊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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