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占春光

第56章 占春光

顧倚風再次見到薛正朗, 是在兩天後。

《赴約》自開播後勢頭一片大好,高質量的劇情設計與人物沖突是賣點之一,趕上近兩年“懸疑熱”的浪潮, 幾乎成了年後檔網劇的領頭羊。

而作為男主演之一的薛正朗, 也順利從無人問津的十八線斬獲一片流量。

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微博粉絲從三位數到了七位數。

“顧編!”

薛正朗穿着卡其色的皮夾,笑容滿面,活脫脫應了那四個字, 紅氣養人。

顧倚風簡單打了個招呼, 提醒道:“我在這個組裏可不是編劇,注意稱呼。”

薛正朗嘿嘿笑了兩聲, 滔滔不絕道:“真沒想到我居然能跟時瀾對戲, 顧老師大好人,有好事你是真想着我啊!”

看着他富有朝氣的面龐, 顧倚風無奈地笑了笑。

薛正朗是她喊來的, 來救一個三線男演員的場。

原本的男演員突然被爆出來腳踏三條腿, 人設翻了, 現在在網上幾乎成了過街老鼠, 偏偏他在劇中要飾演是個純情少男, 有這種黑料在身上, 肯定不能再用他了。

偏偏這還是個重要角色,戲份删不得剪不得,只能臨時找個外形氣質相似的人來救場。

而近期小火一把的薛正朗, 成了最佳人選。

薛正朗在之前金澄的“調/教”下突飛猛進, 在對戲中氣勢不輸很多年輕演員, 甚至能接住幾位老前輩的戲,連作為導演的童虹都感慨找對人了。

顧倚風坐在顯示器後面, 看着屏幕裏的薛正朗,眼前不禁浮現當初那個連眼神戲都要被糾正五六遍的青澀少年。

一旁的導演童虹不知道她心裏的想法,感慨道:“別看小薛還是個新人,這演技可靈着呢。”

顧倚風莞爾,順着也誇了兩句。

古裝劇比現代劇要求更高,花費的時間成本也更高,對演員的考驗幾乎是數倍的增加。

時間流逝,燦陽和煦,暖乎乎的光傾灑在身上,在頭發絲的邊緣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北方的冬天就是這樣,與秋天的尾巴黏在一起,冷不丁地就來了,而等新年過去,又一溜煙地将太陽抱出來,恨不得跟所有人宣告自己即将下班。

顧倚風沒想到,這才剛過去沒幾天,謝泉居然又來了。

依舊是打着探班的名義。

因為不舒服,她沒有吃午飯,而是一個坐在一旁,手裏還端着杯某品牌的新款奶茶。

“我怎麽覺得,你一直在躲我?”

謝泉走近,很随意地坐在劇組的小板凳上,他身量高,這樣一坐更顯得一雙大長腿很局促。

顧倚風抿唇,想到兩家長輩之間的關系,還是道:“沒有啊,剛剛不是看你在跟時瀾說話嗎。”

謝泉笑了:“那現在我跟他說完了,姣姣能跟哥哥說說話嗎?”

捏着奶茶的手指緊了緊,顧倚風哂笑一聲,她自己也不知道笑的究竟是什麽,幽幽道:“好啊,阿泉哥哥想說什麽?”

“你跟時綽,現在怎麽樣了?”

顧倚風不假思索地答道:“很好啊,我很享受現狀。”

謝泉挑眉:“看來,你對時綽這個聯姻對象很滿意?說起來,姣姣小時候還經常跟我說,将來絕對不會去聯姻。”

顧倚風喝了口奶茶,過度甜膩的口感才唇齒間彌漫,條件反射地皺了皺眉頭,放下奶茶杯才道:“他跟別人不一樣,我喜歡他。”

“那,你分清喜歡的是時綽本人,還是可以成為你丈夫的任何一個人了嗎?”

顧倚風眉間的褶皺更加明顯,只是這次,不再是因為那杯不合口味的奶茶:“我喜歡的當然是時綽了。”

謝泉又笑了:“那如果別人做一遍他目前為止對你做過的一切,你會有同樣的心動嗎?”

異樣的情緒充斥在內心深處,顧倚風定定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氣,幽幽道:“阿泉哥哥,如果不是知道你的為人,我都要認為你是在挑撥離間了。”

她偏頭,目光定格在男人與當年一般無二的眉眼上。

真奇怪,明明沒有多少變化,可她又覺得哪裏都變了。

對,就是變了呀,只是她一直不想承認而已。

不想承認曾經的白月光也染上一身銅臭味,而且這味道劣質廉價,不再有當年半點的清風霁月。

她當然知道人都會變得,哪怕是她不也一直在變嗎,當初那個因為一把雨傘、一件外套就會心跳一整晚的顧倚風也早就沒了。

她喜歡被人珍視的感覺,那種仿佛自己是全天下最珍貴寶物的感覺很令她上瘾。

或許她曾經喜歡謝泉就是因為這個吧,但可惜,他的珍視,不是給她的,每個人對他來說,都是珍寶。

也都一文不值。

“哥哥妹妹”的戲碼她不想玩,也覺得惡心。

當年是,現在也是。

其實當初,顧倚霜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以家人的身份給她寫過一張紙條。

少年的字跡不算潦草,但勝在冷冰冰,讓她瞬間清醒。

【姐,如果你喜歡謝泉是因為他曾經做的那些事,那我告訴你,我也可以做,爸媽也可以做,外公同樣可以做,甚至連季成羨他們都能做。你喜歡的究竟是謝泉本身,還是你在腦海中為他不斷美化過後的一個神明般的形象?】

是啊,她喜歡的到底是真正的謝泉,還是自己腦補出來的那只純粹的月亮?

此時此刻,這個問題又被還了回來。

子彈出膛數年,終于被當年應該打中的人彈回了發射者的眉心。

有風掠過,剛冒出來的綠芽舒展着身子,時不時探頭探腦窺探人間萬象。

耳邊再度傳來謝泉的聲音:“說到底,‘喜歡’這種感情非常情緒化,或許他只是在對的時間做了幾件對你來說對的事,你覺得呢?”

顧倚風思緒萬千,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更不甘心原來過去這麽多年,依舊找不到答案。

謝泉不緊不慢,繼續道:“又或者,姣姣喜歡的只是那個對你好的時綽,倘若有一天他對你沒有現在這麽好了,或者是你看到了一些他不想讓你看到的一面,你又該如何?”

“不如何!”

顧倚風忍無可忍,聽得滿肚子火氣。

她站起身,奶茶随手丢到了不遠處的垃圾桶裏,眼神淩厲,氣質是不拘一格的張揚兇狠。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謝泉,我雖然不知道你和時綽之間發生了什麽,可哪怕他知道我跟你早就認識,他也沒在我這裏說過一句你的壞話。”

最後一個字落地,她冷笑出聲:“倒是你,字字珠玑,用的歪心思又多又毒,我只會覺得你與當初相比,天翻地覆。”

“謝泉,我從不否認當年對你的喜歡,哪怕到現在我也很感謝當初那個謝泉。而現在的謝泉,只讓我覺得反感。”

當初與現在,緊密相連與完全相反的一組詞被抛到臉上。

原本溫和的眸光變了又變,最後被淡漠盛滿。

謝泉微仰頭,嘴角生出一絲笑:“那你不想知道當初的謝泉,是怎麽死的嗎?”

顧倚風一愣,堵在唇邊的話戛然而止。

她不說話,謝泉就幹脆繼續說:“我猜,時瀾已經把我跟時綽之間的瓜葛說的差不多了吧,不妨我再多跟你說一些。”

他也站起身,渾身的肅穆清冷令顧倚風不适,可即便如此她也一步不退。

倔強得像朵沼澤地裏的玫瑰。

謝泉如是想。

他看着此時的她,何嘗不也是在看當年的自己和她。

在慕尼黑的上千個日夜裏,他曾反複問過自己,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她?喜歡過那個笑容燦爛,懵懂卻不天真的女孩,那朵嬌豔欲滴,但鋒利的刺還沒長全的玫瑰。

結果昭然若揭,他是喜歡過她的,哪怕只有一點點,可有就是有,無法否認。

可說到底,他沒有那麽喜歡一朵花,比起養花的過程,他希望能先得到足以養花的財富。

他做出了選擇,卻忘了玫瑰自己就有萬貫家財,甚至還妄想玫瑰能夠在原地等自己。

時間是不由任何人掌控的,哪怕他心有遺憾,她還是删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甚至在後來的幾年裏,圈內人再也沒有從她口中聽過他的名字。

他宛若人間蒸發,消失在她的世界。

他不後悔,但也悵然若失。

尤其是在六年前,這種情緒變成了不甘心,讓他将所有的一切都歸咎到了那個人的身上。

他不願意承認自己輸了,還輸得那麽徹底。

所以在後來才一心想要創業,想證明他謝泉并不比時綽差,哪怕兩手空空,也可以博得想要的一切。

可後來回國,當季成羨告訴他她的結婚對象,他才知道,原來到最後,他依舊輸了。

玫瑰還是玫瑰,只是養花的人再也不會是他了。

“時綽當年為了得到他外公的股份,像個狼崽子一樣潛在謝家,表面一切為了謝家好,可到最後還不是拿着屬于謝家的一切回到了時氏。”

“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這樣的人,是沒有心的。”

他道:“姣姣,別讓顧家成為第二個謝家。”

“剛剛我的問題你答不出來,因為你身在局中,可如果讓時綽來答呢?顧家和顧倚風,你覺得,他要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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