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盲将作禮

第一章 盲将作禮

悍冬之夜,雪漫草原。

戌時三刻,随着阿索那王都鼓手一發敲動,鼓面震撼之聲席卷百裏之外,緊跟着族人齊聲歌唱,舞女們紛紛從幕布後出來,扭動起婀娜的身姿。

阿索那的王室紛紛落席,暢飲起新釀的馬奶酒,雄壯的英歌配合舞女輕柔的舞步,熏染到氈房裏的每一個角落。

“今年的鬧冬冬可是格外熱鬧啊!”左側二座處,麥拉斯扒着羊扒肉,躬身抵在桌面上,向着身旁嘆了一句。

那日蘇高傲的目光掃過一衆,一聲不吭地坐在草墊上,似乎全然不曾聽到他的話。

麥拉斯便從鼻腔裏哼了一聲,習慣地自讨沒趣,對着最靠自己的舞女吹起口哨,舞女也很識趣地便過來了,只是剛走幾步又低頭後退,趕緊撤到了一邊。

麥拉斯還沒來得及疑惑,便聽一聲高和。

“小可汗到!”

鼓聲驟停,他嘻哈的嘴臉立刻收起,伴随着兩側王室一同起身。

阿索那年輕的小可汗狼皮裹身,長卷發被編成髒辮束在後方,獨留額前兩撮碎發,蹀躞帶束腰,身姿高拔,俊美非常,始一進場,英氣便橫掃整個氈帳。

大可汗聲稱抱恙,此次冬宴,便由小可汗親自操辦。

兩座的的賓客們恭敬地道安,看着小可汗拓跋野微微颔首,直待其落座才重新坐下。

阿索那尊卑不同,所用盛菜的器具随其改動,以往大可汗為金盞,以下為銀具,今日的頭等器具卻換成了精美的山水玉。

侍女将那玉器剛拿上來,衆賓客的目光便随之移動,仿佛見了什麽稀奇物件。

右側四座上,阿希格兩眼放光,指向拓跋野桌上的碗具:“這是……中原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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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希格是阿索那有名的收藏家,鑒別美物獨有一方才具,他話落下,兩邊悉悉索索地便讨論起來,連帶麥拉斯一個對財物沒有興趣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玉兩眼。

“聽說中原繁華,錦緞布匹多如流水,長這麽大,倒是第一次見這麽剔透的美玉!”

“小可汗不日前戰敗平梁,中原送了不少東西來罷……”

拓跋野鷹般深邃的眼睛便摻了點淺薄的笑,自然懂臺下人的意思,他慢慢擡手撥弄起長耳墜,拉長了聲音道。

“大夥都有。”

臺下立時哄堂大悅,一時間氣氛高漲,唯獨那日蘇不屑地掃過衆人,目光徘徊在氈帳的門口,仿佛在等着什麽一樣。

麥拉斯不愛錢財愛美人,看着那一件件漂亮的寶物,又見方才翩然的舞女,蠢蠢欲動的心思免不了被調動上來。

“小可汗,我早便聽聞中原女人溫婉可人,不知此番,平梁是否……”

是否也進貢了些溫柔的姑娘過來……

他話到一半,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斷了尾。

麥拉斯看起來直朗,其實帶着點純情,話到這裏,大家有的沒的都聽出來了,幾個性情直的已經開始起哄。

“麥拉斯!平日總見你與那日蘇一塊,還以為你不好這口呢!”

“這是哪裏話!你沒瞧見小可汗來之前,他那眼睛都沒離過臺上的姑娘?況且就那日蘇那性子……”

這停頓實在有意味,大夥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小可汗拓跋野與那日蘇雖是兄弟關系,卻一直明裏暗裏地作對,而那日蘇又愛擺一副高面,因而無論是從權還是從心,除了和那日蘇一同長大的麥拉斯,阿索那的人們都更親近拓跋野一些。

麥拉斯早在提到姑娘的時候臉皮就紅上了,沒想到又扯上了那日蘇,當即擔心他那小少爺脾氣,轉過去看他。

不料這一次,那日蘇卻只是立刻蹙了下眉,好像要與說這話的人對峙一般,緊跟着卻仿若想到什麽,眉目重新舒展開。

氈帳外的風呼呼作響,吹的帳口鈴铛響了響,帳內的調侃聲還在繼續,說的麥拉斯臉都要鑽進碗裏了。

悶不做聲的那日蘇卻在此時唇角一勾,看了自己的兄汗一眼。

拓跋野飲着酒,察覺到他的視線,淡淡地看回去,便見後者忽然起身,面向麥拉斯。

“要姑娘?”

麥拉斯不知他搞什麽名堂,一面又被調侃地不耐煩,小聲道:“坐下,你要惹什麽事?”

那日蘇卻向着氈帳外看了一眼,拍拍手,向着他挑了下眉。

這表情實在靈動,麥拉斯當即愣了愣,便聽冷風呼嘯,氈帳入口處的鈴铛作響,緊跟着便出現幾位身着華服的女子排列成行,一個接一個走了進來。

青山遠黛,鐘靈琉秀。

“中中中中中原娘子……!”麥拉斯回過神,逐漸睜大眼睛。

那些女子一個接着一個地走進氈帳,隊伍的最後出現一名男子,他的手上拿着一條鎖鏈,鏈子的那頭滞留在氈帳外,似乎接着什麽東西。

男子掃視過周圍的權貴,最後帶了一點谄媚地向着拓跋野作了個揖。

“平梁使臣沈立,前來謝罪。”

拓跋野眼皮擡了擡,沉如深海的眸子看了他一眼。

阿索那是如今版圖上實力數一數二的游牧民族,近些年開始擴1張領地,平梁不偏不倚,便是衆國裏被擴版的一個。

七日之前,平梁戰敗,是拓跋野親自面見平梁皇帝商讨的兩國事宜,那時便已商量好事務,平梁卻并未說派什麽使臣再過來。

這平白出現的使臣究竟是誰請的,恐怕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

拓跋野的視線移了移,落到了那日蘇的身上。後者的面上則變得嚴肅又莊重,趁着兩座賓客沒有緩過來的間隙,高聲開口道:

“我阿索那擴版的這十年裏如有神助,唯獨收下平梁之時,費上了整整六載——庸蠢之國能撐住六年,其後緣由,想必大家都清楚罷。”

他說到一半,轉身看向拓跋野,口裏問的是衆人,卻好像只問他一人般。

拓跋野眉峰微挑,靜靜地看着他,恍惚間好像還露出了一點期待的神色,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小可汗波瀾不見,燥的卻是身邊的人。

阿索那人天性重義,兵戰六年,無數士魂死于平梁軍的刀下,而今那日蘇的話剛剛落下,在座的幾位将領立時掃開了桌上肴食,手上握拳。

方才對着山水玉灼目的阿希格聽到這話,更是一掌砸上了桌面,頭偏向一旁用鼻子出氣。

阿希格不止精通獵寶,身上還挂着個大将軍的銜位,歷來有骨傲氣。

當年攻打平梁的第一年,阿希格曾向大可汗信誓旦旦地請命,放言三個月平推平梁。

而這三個月的前一半,着實如他所願。

平梁人武值低下,阿索那大軍所到之處全無還手之力,一直到最後,在阿希格以為攻陷王都時,一位少年将軍卻橫空出世,悶聲把阿希格打回了原處。

經年老将被一個毛小子演了這麽一道,消息頓時傳遍了阿索那族人裏,擺兵布陣的将人們,無不好奇地去詢問平梁的那位将軍姓甚名誰。

終于,“江不聞”的名字,傳到了阿索那每個人的耳朵裏。

江上有清月,不聞塵俗聲。

平梁小将軍負隅頑抗,破釜沉舟。在接連幾次換将戰敗後,當時還不是小可汗的拓跋野主動請纓,和平梁相戰五年,終于将其收下。

“鬧冬”之節,雙喜臨門,今日設宴,慶的就是小可汗英勇蓋世,國士無雙。

因而早在冬宴之前,阿索那各位有頭有臉的人物就已經紛紛送來賀禮,唯獨小可汗的弟弟那日蘇兩手空空地便來赴宴。

氈帳中,那日蘇重新轉回身,面朝衆人,在此刻高聲解釋道:“兄汗榮光歸來,珠寶珍奇皆為俗物,弟弟一時不知送些什麽給您……絞盡腦汁後,終于為哥哥挑選出了一件禮物,或許您會喜歡。”

他說罷,給了沈立一個眼神。

沈立會意,一直拿在手上的鐵鏈猛地一拉,氈帳口處的鈴铛“叮鈴”作響,随之而來的一道身影凝結過所有人的目光。

拓跋野平靜的眼睛裏終于泛起了一點波紋。

囚服裹身,荊條在背,血布蒙眼。

當年紅衣縱馬,一槍掃遍戰場黃沙的平梁小将軍,就這麽被栓狗的鏈子拽進了敵營。

“江,不,聞。”

那日蘇一笑。

“我私下面見平梁君主,把他撈了過來研讨武藝。這個禮物,兄汗喜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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