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灰意冷

第二十五章 心灰意冷

茫茫大雪,風刀霜刃。

一行人頂着烈雪,架馬南下,麥拉斯顯然沒有料到,拓跋野一定要帶上的廢将,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場,逃離阿索那的路上順風無阻,約莫平梁軍已在暗中聯系好,将大朝的眼線全部遮擋住了。

阿索那養的馬均為上品,一氣呵成,疾奔到雲束昂,這個小地是去往嬴豐的并經之路,到時,最後一輛船方待收工,迎面便撞上了趕來的四人。

拓跋野将兩匹馬賣出,用換來的銀兩制備了些物件,随後帶着江不聞,一同搭上了船只。

夜色不覺漫盡天邊,這兩日間時局天翻地覆,四人奔波勞累,拓跋野卻是唯一一個沒有怎麽休息過的人。

他在雪崩交手死士的時候受了很多傷,又替江不聞擋了一記,身體早就是強弩之末,肋骨斷裂,動辄疼痛難忍,也不知是怎麽一聲不吭,背着江不聞一直到了行舟之上。

麥拉斯從武,先前在軍營裏學過些粗略的醫術,看見他不穩的步子,一上船,便拿來制備的藥物,憑着那點手法來替拓跋野正骨。

夜近歸舟急,只剩下的一艘船裏,擁擠地聚着四人,江不聞自脫險之後,便一直表情木然,仿佛神游在外處,路上半些沒有掙紮,任由拓跋野将他帶到一處又一處。

麥拉斯畢竟是個半吊子,下手也沒有多少準度,接骨接了三次,硬生生把拓跋野逼的渾身出汗,原本欠佳的臉色又白了幾分,才磨蹭好。

他自知理虧,拓跋野不責怪,自己更加坐不住,拉着那日蘇便湊到了船頭圍欄邊上。

“小可汗竟然沒吭聲……”麥拉斯低着聲音,眼底的震驚毫無保留。

他幼時頑劣摔斷過腿,正骨的有多疼比誰都要清楚,一直到動手之前,還在想小可汗平日冷着臉,痛極時候會是什麽樣子,屬實沒料到拓跋野除了不穩的氣息外,竟然一點別的聲音。

麥拉斯看不懂的東西,那日蘇卻心知肚明,只默默側首,看見江不聞靠在船邊的虛影,拓跋野的影子就在旁邊,隐隐有些重合。

那日蘇的目光悠悠,不知在想什麽,最後只冷嘲一句。

“死要面子活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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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面子?”麥拉斯不知他回的什麽話,悶悶皺了皺眉,“特勤大人,這可是正骨,又不是被針紮,這喊個疼有什麽大不了的?”

那日蘇撫了撫額,也不知這麽個蠢鈍的傻子,自己究竟是怎麽看上他了,不想再解釋,卻又被磨的不行,無可奈何,視線落上江不聞的影子,示意麥拉斯看過去。

“他要是吭聲了,不就會被人家知道自己疼了麽?”

那日蘇說罷,又忍不住笑了一聲,看着那兩道影子喃喃自語。

“明明早就魚死網破了,還非要裝成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樣,給誰看?”

到頭來,不過就是折磨自己罷了。

他後一句話說的小聲,麥拉斯沒有聽清,又在那死纏爛打地叫喚,那日蘇便不打算再搭理他了。

船艙裏處,拓跋野靠在邊沿上,理了片刻氣息,待其平穩,起身從行裝中拿來藥物。

江不聞臂上的傷口,先前已粗略包紮過,只是匆忙,并未好好整理,他湊過去,将衣物半解,重新替他撒勻新藥。

江不聞在這全程中都罕見掙紮,除卻上藥時的疼痛激起額角滾落的幾滴冷汗,一點其餘的動作都沒有。

月色朦胧,照起波波瀾瀾的水光,船槳劃開一處,那邊的月光便晃動出虛影。

拓跋野斂着神色,眉眼躲藏在陰影當中,将繃帶一道一道地纏上他,須臾後低沉開口。

“疼便發聲……忍着,只會更疼。”

江不聞淡漠地靠在那裏,對他的話仿若未聞,他的面容平靜,靈魂好像已被抽走,只留下一副軀幹,還在船艙裏頑強地停滞着。

拓跋野覺得有些奇怪,卻沒有多上心,以為他只是單純地不想讓自己看見傷痛一面,便自顧清好他的外傷,拿來在王帳中火急順走的常青膏,淨手後,細細替他抹上。

那雙眼睛原本已有些好轉,卻在短短兩日裏功虧一篑,結痂的雙眸滲出血,被冷風不斷地凍凝,又添上新血。

月色寂寥,船艙裏的火光稀微,拓跋野湊得很近,與江不聞冷涼的氣息糾纏在一起,他慢慢擦淨血跡,抹上常青膏。

江不聞依舊平淡無色,直待這時,拓跋野才隐隐覺得有些不對。

從前只要替江不聞清理眼睛,即便是他作為“勒木”時出現,後者也會下意識地表現出抗拒,這是潛藏在他心中呼之欲出的傷疤,倘若他能強悍一點,便也可以叫做逆鱗。

可在如今,風雪夜舟之上,當他最痛恨的人觸及這片逆鱗時,他卻毫無動作,宛若泥人。

軀殼還在疼痛,靈魂卻已枯死。

拓跋野恍惚意識到什麽,上藥的手頓住,試探喚了一聲。

“……江應?”

月色寥寥,寡淡一波江水。

江不聞靠在船壁上,對這個熟悉過常名字,毫無作态。

拓跋野一貫藏在陰影下的神色崩壞了些,手覆上了江不聞的面容,上下蹭着。

“你怎麽了?怎麽不說話?”

他有些張惶地問道,蹭臉的手又移他的耳側、腦後……

江不聞卻什麽也不說,任由那手各處慌亂地摸索。

面上的冷靜終于徹底裂壞,拓跋野見他毫無反應,忍不住攬住江不聞腰身,将他按進懷中。

“江應,你說話啊!”

拓跋野運籌帷幄太久,很長很長時間,都沒有體會過無措的感覺,他将江不聞按的很緊,貼着他的身體,心切地去找他胸膛的熱度。

“你倘若心有芥蒂,我可将短刀交還于你,随時都可以從我身上讨回……”拓跋野手上發顫,撫着他的後背,有些胡亂說着,“或者你想親手将我手刃……可以,都可以,待到阿索那時局緩和,我這條命都是你的……”

夜已入深,萬籁俱寂,船槳劃動的水波一片又一片,激起水花,又落回水面。

“嘩啦——嘩啦——”

兩日未憩的疲憊,帶着常年的神經緊繃,在崩潰的一瞬間翻湧而來,令拓跋野腦中冥昭瞢闇,理智的線崩壞殆盡。

“江應,但你不可以不說話……或者你還想、你還想做什麽呢——”

“——我什麽都不想。”

一直毫無聲響的人終于在他一遍遍的忏悔中啓唇,聲音薄涼,随着船邊波水,淡出月光。

江不聞面露倦色,任由身軀被人收緊,貼上他溫熱的胸膛。

拓跋野的話早就淡出了耳邊,他渾身的戒備都松弛下,意識神游到了天外,行走于那些或有或無的過往裏,最後停在咿呀學語時。

眼前漂泊雲煙。

門口的樹四季常青。

“我不想和你鬥了。”

他只有些想哭,慢慢、低低地說了一句。

……

我當年也是躊躇滿志,一劍就想捅破天涯,可我現在累了,想回到以前了……

所以,我不想跟你鬥了。

“你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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